“我会……”
“好好考虑的。”
·
挂掉了电话,四点钟的齐蕙心在快餐店里将手机收了起来,看着窗外,怔怔出神,而三点钟的她则在地下通道里支起了蛇躯,看向了那个不知来历不知目的的易文君。
这时,地下通道的施璋及之前被强酸溅伤的人们,都已经被搬上了救护车送去紧急抢救了,而之前围着的人们,自然也各自散去,甚至纷纷选择快步离开这个怪事频出的古怪通道。
空荡荡的地下通道里,只有两个常人无法看到的身形伫立此地。
齐蕙心冷漠问道:“你想做什么?”
易文君说:“只是想帮你一个小忙而已。”
“帮我?”齐蕙心咀嚼着这个在她人生中格外熟悉又格外陌生的词,突然发现她这二十多年来,似乎只在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口中听过这种话。她忍不住有些想笑,于是她便也笑了起来,但她那冰冷蛇脸上能扯动的,也只剩下狰狞。
易文君浑然不惧,反而揶揄道:“不相信对不对?也对,如果换作我是你,我也不会相信,不过我其实也不在乎你信不信,不在乎你知不知道,不在乎你是感激我还是恨我……你只是让我想到了一个人,然后我做了点我想做的事,仅此而已。”
她像是打开了谈兴,变戏法般地变出了一根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轻飘飘地说道:“我喜欢过一个人,他就像以前的你一样,傻乎乎的,无论是谁请求他,他都一定会帮忙。
“我曾经问他,‘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你难道不知道那些人只是想要利用你吗?你难道不知道帮助那些人需要你付出多大的代价吗?还是说你以为在他们渡过难关后就会因此感激你回报你记住你吗?你错了,他们只会觉得你太蠢了,然后在下次更彻底地利用你而已,甚至他们还会在历史上抹去你的名字,将你的功绩冠在他们的头上,然后将他们的罪过抛在你的身上。无论多少年、无论多少个轮回,他们一直都是这样,从来不会改变。’
“他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但我只是无法对苦难视而不见。只要我救下的人里有一个会悔过、会向善、会开始伸手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那我遭受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说到这里,易文君突然笑了起来:“然后,你要不要猜猜他现在怎么样了?”
齐蕙心没有说话。
易文君答道:“他死了。死在了他理想的路上,没有任何人知道也没有任何人感激……听起来有点活该,对不对?一意孤行去做某件蠢事的人,终于死在了做这件事的路上,这样的故事说给现在的人听,恐怕要被评价一句‘我厌蠢症犯了’吧?哈哈,好吧,我承认,其实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
“我不是一个好人……不,这种程度太轻描淡写了,应该说,我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坏女人。我傲慢、冷酷、偏执、暴怒、睚眦必报。因为我很聪明,我站得太高太远,我认为我已经看透了太多的事,所以我也认为世人大多都是蠢货,他们的苦难也是自找的。
“穷者活该受穷,难者活该受难,谁叫他们既不聪明也没有手段呢?他们自己做下的每一个选择都导致了他们如今这样的结果,对于自作自受、把自己丢进泥潭挣扎的人,我从不同情……可是有一天,我突然明白了,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拥有我拥有过的优越条件,并不是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拯救自己的智慧和手段。
“我学会了怜悯。我怜悯那些陷于愚昧和苦难漩涡中无法自救的人,更怜悯那些明知世界只是一汪泥潭却还俯身向那些受难者伸出手的人。他们守护着世上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的正义、真理,试图向未来传递渺茫的火种、希望……就像是衣衫褴褛地在荒野中守护一朵即将凋谢的花,我忍不住开始想,真可怜啊,真可悲啊,我永远不可能成为这样的人。
“但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看到了这样的人,那么我会希望,他们不要冻死在这样严酷的冷风中。”
易文君说到这里,拿出打火机,点燃香烟,然后将那香烟放在了齐蕙心的蛇躯旁。
幽幽的烟雾升起,模糊了齐蕙心的视线,恍惚间,齐蕙心感到某种无形之物在脑中清晰起来,让她“看”到的世界越发清晰直白了。但与之相对的,是面前的易文君,她竟逐渐变得像烟雾一样虚无。
“齐蕙心,不要去爱‘人类’这种宏大的概念、抽象的假设,你要去爱具体的人与生活。而唯有这样的事,或许才能支撑你这样的人走过一生吧。”
烟雾散去,易文君的身影也消散不见。
四点钟的快餐店里,齐蕙心收回目光,听到身旁外放的短视频里正在播放当地新闻。
“……下午三点,海城有市民报警称XX区XX通道有人持强酸破坏公共安全,现五名受伤者和嫌疑犯都已被送去医院抢救,目前仍在观察中……”
食客喷笑:“搞笑吗?怎么嫌疑犯也被送去医院抢救了?太菜了吧!”
齐蕙心无声起身,转头离开。
·
齐蕙心重新回到了别墅里。
但门打开后,等在客厅里的人却不再是那个神秘的易文君,而是严静姝。
严静姝看到齐蕙心的新造型后,愣了愣,但贴心地什么也没说没问,而是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礼貌地向齐蕙心问好,并耐心询问她住在这里有没有遇到什么不方便的地方,神态虽然依然给人以严肃不好接近的感觉,但一举一动间尽显严格的教养。
很快的,在把客套的寒暄流程走完后,严静姝说道:“齐小姐,我很抱歉这么快又来找你,我希望你相信我绝没有逼迫和催促你的意思,只不过我的确遇到了一些困难,所以在得知你在新一周目的游戏里进入了一个秘密书库后,我才迫不及待地来找你了,希望你不要见笑。”
严静姝说话时总是十分周全,非常礼貌,态度诚恳,是以前的齐蕙心会喜欢的那种人。
但现在的齐蕙心对这些被套在套子里的人已经厌烦了,于是她在沙发上坐下,随手取下帽子丢在桌上,直截了当地说道:“那个秘密书库里的确记录了很多隐秘,并且当时的人们都认为,衔尾蛇教会的圣典《无字文本》应当就在大神官的手上,而在大神官死后,《无字文本》很可能又重回衔尾蛇教会之手。”
顿了顿,齐蕙心低声说:“不过我觉得事情应该没有这样简单。”
找到信仰全知主宰的衔尾蛇教会的圣典《无字文本》,并将它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杜绝三十四年后下一任吞尾人所引发的灾难,这是严静姝帮助齐蕙心的最大理由。
而上一周目,在卡尔的秘密书库里,齐蕙心的确找到了“线索”,得知洛克王朝的大神官在二十多年前,就将《无字文本》从北国的灾难之地带回,并且在二十多年后的现在被疯狂的衔尾蛇教会的人找上门来,直接导致了自己的死亡。
但齐蕙心总认为,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甚至觉得最初放出《无字文本》在自己手上消息的大神官极有可能是在钓鱼,还是空手钓,否则无法解释他那样大张旗鼓的宣扬。
因此,当钓鱼的大神官翻车、死于衔尾蛇教会之手的现在,齐蕙心也不认为那本衔尾蛇教会的圣典成功回到了衔尾蛇教会手中。
既然如此,这本圣典到底在哪儿?
齐蕙心全然没有头绪。
严静姝稍稍沉吟,再次开口时,却是直接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角度:“齐小姐,你有没有想过骗术师苏茜是怎么变成吞尾人的?她是从什么途径得知全知主宰的存在?她又是做了什么,才成功转化为了吞尾人?”
齐蕙心一怔。
严静姝继续说:“齐小姐,或许作为吞尾人的你在游戏里并没有注意到,洛克王朝的人大多是金发碧眼,或者红发棕眼的,总之就是非常典型的外国人长相和外国人发色。但苏茜不一样,她是非常少见的黑发黑眼,而这件事,不仅可以代表她身上发生了某种基因变异,还能代表着……”
这一刻,齐蕙心蓦地想到了自己翻看的书籍里的记载:
[……只是短短一天的时间,在夜王的率领下,洛克王朝的军队发动了一次雷霆袭击,顺利完成了登陆战争,并成功俘虏了最近的一个小部落的所有成员,甚至连对方最尊贵的王族和大巫师,都成为了夜王的阶下囚,被关押起来,送往王都圣塔雅市,如猴子一样供人赏乐……]
齐蕙心脱口而出:“苏茜是当年被夜王俘虏的北国部族的后裔!”
这是齐蕙心从来没有想到过的角度,因为齐蕙心对异世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全然不像严静姝那样熟悉,更因为对吞尾人苏茜而言,所有的人类在她眼中都是怪物,发色之类的东西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严静姝点了点头,说:“正是这样。《无字文本》最早出现的地方是北国,而苏茜又很有可能是北国后裔,所以齐小姐,你觉得苏茜有没有可能早就与《无字文本》接触过了?你有没有想过从那位骗术师苏茜的记忆下手呢?”
齐蕙心若有所思:“苏茜的……记忆?”
严静姝道:“是的。齐小姐,我们玩家所操控的‘游戏人物’,并非是凭空生成、毫无过往的一张白纸,这一点你应当深有体会。而既然这些‘游戏人物’都是有过去有性格的人,那他们的身体里自然也会有他们过去的记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所以齐小姐,当你在游戏里陷入困境时,为什么不试着从‘游戏角色’自身所携带的记忆入手呢?”
从游戏角色自身携带的记忆入手。
这的确是一个新的方向。
但是——
“严小姐,你确定作为吞尾人的苏茜,真的还保有自身的记忆吗?”
齐蕙心记得很清楚她在游戏里获得的身份卡——
[身份:疯狂的献祭者(吞尾人)]
[描述:我操纵时间,我玩弄时间,我吞噬时间,我亡于时间。]
[特性:我看到我的理智与我的记忆一同融化在了一片猩红,然后,我无所不能]
唯有抛却一切,才能无所不能。
也正因为吞尾人具有这样的特性,每一个见到“苏茜”的人都不会对齐蕙心的“失忆”抱有任何疑问。
严静姝斟酌了一下,说到了另一个话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齐小姐,现在的你应当也具备了一些吞尾人的特性吧?请不要惊讶,因为据我所知,每个人生模拟器的玩家多多少少都会从那个游戏里带出一些东西,有的人是记忆,有的人是能力。而既然齐小姐你没有带出苏茜的记忆,那就一定带出了苏茜的能力,所以,齐小姐,你有没有想过,现实的你为什么还拥有过去的记忆?”
齐蕙心沉默不语。
严静姝说:“因为你还保持着理智。”
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齐蕙心牵挂的人、放不下的人。
苏茜可以抛却一切,齐蕙心以为自己也可以,但她其实并不能。
这从齐蕙心还没有陷入疯狂就能看出来。
严静姝又稍稍停顿了一下,这才说道:“所以,齐小姐,在下一周目的游戏里,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也找回苏茜的理智、找回她的记忆吧。”
·
当天晚上,齐蕙心闭上眼,熟悉的文字在她黑暗的视野中浮现。
[编号玩家0706号,欢迎回到人生模拟器,请问玩家接下来要——]
[读档/重新开始游戏]
齐蕙心经过半个下午的思考,已经决定接受严静姝的建议,主动找回苏茜的记忆。
但什么样的地方能够唤醒苏茜的记忆呢?
是在伤痛之地旧地重游吗?
不,前两个周目的齐蕙心,已经旧地“重游”过了,但那些人与事对唤起苏茜本身的记忆没有任何帮助。
所以——
齐蕙心遵从自己的心愿,选择[读档],读取第二个存档。
画面飞转。
只是一个睁眼闭眼的时间,齐蕙心便又回到了地下的秘密书库里,又站在了卡尔的面前。
上一次,在存这个档前,齐蕙心正准备向卡尔提出“猫头鹰与审判之日”的问题,她留下这个存档,也是做好了在对方作出异动时读档重来的准备。
但事实上,卡尔实在是配合得超乎想象,让齐蕙心的后手失去了用武之地,而后来发生的一切一切,也全都是在齐蕙心意料之外的……算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齐蕙心收敛心神,专注此刻。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齐蕙心总感到自己眼前的世界有些奇怪……是更清晰了吗?还是更模糊了?
齐蕙心说不上来,只感到这是非常陌生的体验,就好像它并非作用于她真实的五感上,而是作用于另一种更陌生的“器官”。
奇怪。
齐蕙心又将目光转向卡尔,然后更奇怪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原本身形清晰可见的卡尔,在她的注视下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就像是被她的双眼突然加了一层高斯模糊的滤镜,无论是卡尔的身形、他的面容、他的目光,甚至是他的声音,都在齐蕙心的世界里变得模糊起来。
“……怎么了?”卡尔的声音传来,忽远忽近,有时候是清晰的,有时候又是模糊的,“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卡尔应该是在笑着的,可齐蕙心却有些看不清。
她眉头紧皱,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发现自从那奇怪的易文君在她面前点燃那根奇怪的香烟后,一种莫名其妙、似是而非的感受就开始伴随着她。
而她却对此全然没有头绪。
齐蕙心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齐蕙心下意识感到了紧迫,就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追逐着那样。她紧紧盯着卡尔,一遍遍描绘着他的模样,试图令这个开始模糊的人形在自己心中重新清晰起来。
“我在想……”冷不丁的,齐蕙心说道,“——卡尔,你究竟是什么?人类吗?还是神秘生物?还是……别的什么?”
卡尔俏皮眨了眨眼。
齐蕙心能够想象得到,那样一张俊美的脸做出这样一种卖弄的表情后,会怎样可笑可爱,但她却看不清。
她越来越看不清了。
卡尔说:“要不要猜猜看?”
“我猜不到。”齐蕙心坦言自己的无知与无力,“你博学广记,不但知道各种秘而不宣的消息、引而不发的秘闻,你还拥有这样大的一个秘密书库——书籍在任何时候都是珍贵的,特别是这样多有关宗教神权的书。从这一点来说,你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但你是洛克王室的人吗?我不这样想。你对王权没有半分敬畏,反倒是对底层人们的性命抱有怜悯之心,否则也不会来到我的面前,劝说我离开雾区。这是那些王室绝对做不到的。说实话,在我看来你更像那些在圣塔雅市掀起暴风雨的黑党的人……但这说不通,黑党的人不可能在敌营建立起这样的一座书库,这简直就是在资敌。”
卡尔似乎在笑:“这不是推理得很顺利吗。”
齐蕙心微微摇头:“不够。想要以此找出你的身份,这样浅显简陋的分析是远远不够的。”
卡尔饶有兴味:“为什么不猜我是战争教会的人呢?”
齐蕙心道:“你不像。”
“哦?”
“如果说对于王权你是没有敬畏,那么对于神权,你的态度近乎轻慢。你不是相信神的那种人,或者说在你心中,你对战争教会、甚至是那位战争之主,都抱有某种轻蔑之情。这样的你怎么会是战争教会的人?你真的有信仰吗?你真的能从那位战争之主手上换取到力量吗?”
以信仰换取力量,这就是正神教会运行的核心。
信仰越深,天赋越好,力量越强。
而一些不肯信仰神的人,自然也会被神遗弃,就像是那位明明天赋极好却因不信神而沦为普通人的黑乌鸦保罗。
黑乌鸦保罗不信战争之主,面前这位白发红瞳的卡尔难道就信吗?
恐怕也不相信吧。
既然如此,他的特殊力量是由谁赋予的?
在排除了王室,排除了战争教会,排除了黑党的新神教会后,齐蕙心犹豫着又排除了衔尾蛇教会。至此,齐蕙心对卡尔身份的推论,可谓是彻底走入了死胡同。
“卡尔,你到底是什么人?”一顿,齐蕙心立即改口,“不,你并不是人。那么卡尔——你到底是‘什么’?”
卡尔看着齐蕙心直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就好像只是看着齐蕙心,就已经足够令他开心了。
“有两件事需要稍稍纠正一下。”
卡尔笑眯眯地伸出了食指。
“第一件事是,我并非没有信仰,只是不信仰战争;而我也不是瞧不上战争之主,只是我跟战争之主的教义合不来——非常非常合不来!所以,不要想那么复杂。”
接着卡尔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件事是,战争之主这位圣灵,在整个正神体系中都是特殊的,而自称侍奉战争之主的战争教会,同样也是所有正神教会中最特殊的那个——因为战争之主从不回应。
“正神的力量需要人类的信仰来换取,的确如此,但战争之主是特殊的,想要得到战争之主赐予的力量,不需要信仰,甚至不需要祂的回应,而只需要你达成某种隐藏条件。之后,无论你是信仰他还是不信仰他,哪怕是你厌恶他也好,你都能从战争之主手中换取力量……如果要比喻的话,祂就像是一台自动贩售机,只要你向里头投入正确的钱币,你就能拿到你想要的。很方便,对不对?”
齐蕙心惊愕无比,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
而齐蕙心也确信,这样的一件事,是绝绝对对的秘闻,没有在这座秘密书库里的任何一本书中提及过。
——卡尔说的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为什么会这样轻易告诉她?
如果是假的,他又为什么要在这种事上欺骗她?
齐蕙心沉吟了一下,说:“所以,那个保罗,他没有力量,不是因为不信战争之主,而是因为他没有通过战争之主设下的条件?那个隐藏的条件内容是什么?”
卡尔说:“不知道。但总归是一些很没意思的东西吧,不过,也正是这些没意思的东西,恰好能拦住很多不怀好意的家伙呢。”
卡尔的声音意外有些冷嘲,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嘲讽谁。
而还没等齐蕙心想明白这个问题,卡尔又将这个话题丢弃,盯着齐蕙心,轻声说出了一句叫齐蕙心心脏狂跳的话。
“所以,你已经回溯过一次了,就在这里——对吧?”
这一刻,齐蕙心呼吸蓦然凝固,一种就像是面对那只黑乌鸦保罗一样的警惕升起,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齐蕙心在怀疑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黑乌鸦保罗还是卡尔。
他们应该是两个人。
齐蕙心的理智这样告诉她:他们有着不一样的外貌、不一样的年龄、不一样的身高、不一样的性格,甚至就连种族都不一样。如果怪物一样的黑乌鸦保罗是人类,而如人类一样的卡尔却是怪物。
可齐蕙心的直觉却告诉她,这两人有太多太多的相似之处。
他们一样的聪明、一样的敏锐、一样的神秘、一样在她回档后的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一样让她感受到了近乎颤栗的危险直觉。
他们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他们又太多不同的地方。
他们到底……到底……
齐蕙心蓦然开口:“是我对这座书库的了解让你发现了吗?”
在推测卡尔身份的时候,齐蕙心说过一句话:
[书籍在任何时候都是珍贵的,特别是这样多有关宗教神权的书。]
这显然不是一个初到这座书库的人能了解的东西。
齐蕙心认为,自己应当正是因为这句话而暴露的。
卡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的确有这个原因,但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那‘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是你开始对周围的世界,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比如说我,开始产生好奇了。”卡尔顿了顿,像是放松般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你在上一次的这个时间点上遇到了什么,但恭喜你,你已经开始恢复理智了。它会帮助你逐渐摆脱邪神的影响,让你重回人间。”
“所以,现在我们可以认识一下了吗?”卡尔轻笑着,像一只开心的小鹿般跳到了齐蕙心的面前,又一次向她伸出了手,又一次念出了那句可笑的、可爱的自我介绍。
“认识一下吧?我叫卡尔弗利·阿布索伦·BALABALA,总之名字很长,你可以叫我卡尔哦。”
冰冷的温度靠近了齐蕙心,那是冷血动物所带来的冷意。
但齐蕙心却觉得它比任何人都要温暖。
“这位美丽的小姐,我有幸得知你的姓名吗?”
齐蕙心的目光从面前的手移到了卡尔的脸上,在看到卡尔的身形变得越发模糊后,突然明白了什么,也明白了上一周目卡尔离开的理由。
是啊,是啊,她怎么会这么笨?
为什么卡尔在她面前是人类的样子?为什么卡尔会在某个时间后突然消失?为什么当她恢复理智后,卡尔的一切都在变得模糊?
明明答案就在她面前,明明真相早已呼之欲出,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
她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那催促着她的无形之物也越发清晰了。
她不由得上前,用力握住了卡尔的手。
“我叫……菲洛梅娜。”
齐蕙心没有说出苏茜的名字,而是说出了自己惯用的第二个名字。
“菲洛梅娜,我叫菲洛梅娜……”这一刻,齐蕙心的声音有着自己也不明白的莫名哽咽,“很高兴认识你,卡尔。”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菲洛梅娜。”卡尔的身形越发溃散,声音越发模糊,“真的很高兴……”
“不要难过,菲洛梅娜,你应该高兴才对,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是从前从未有人做到过的壮举,我为你感到骄傲。”他的声音轻柔,脸上应当是在微笑着的,“所以,不要难过,不要害怕。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也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这个世界的一切……最后都会如你所愿。”
那由疯狂构筑在这个世界的屏障,被回归的理智用力擦去。
陌生的异世界第一次在齐蕙心眼中如此清晰。
但卡尔——那个“怪物”,或者说那个只会被疯狂之人的眼睛所捕捉到的幽灵,却也从这个清晰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齐蕙心看到,一张纸条从卡尔原本的位置幽幽落下。
她俯身拾起,轻轻展开,看到那纸条上写着:
[你并不是鸟儿,希望你能用双脚迈步在大地上。即使承受着艰苦,前方依然有着未来。*]
*你并不是鸟儿,希望你能用双脚迈步在大地上。即使承受着艰苦,前方依然有着未来。只因无论何时,时间都会抹掉记忆——秋元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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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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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二个存档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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