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的恐惧令伊迪丝发出了疯狂的尖叫。

可很快的，更令伊迪丝恐惧的事发生了——

伊迪丝看到，定格的世界在这一刻蓦然扭曲，如同膨胀的鱼眼，扭曲的噩梦，而在这样的噩梦中，原本的黑夜化作白天，一天天飞快交替，直到夏季退回春末；

伊迪丝还看到，时间在这一刻倒转，原本站在天台上的戏剧社众人开始后退，一步步退回了曾经的昨天，就连神色冷酷的“自己”与目光闪烁的艾达，也站在了逼死瑟琳娜那一天的天台；

甚至伊迪丝还看到，无尽的神圣光辉从虚空的穹顶降落，化作飘渺的轻雾环绕在她的身上，如同神圣天降，但最后，那圣光并未救她——伊迪丝感到自己的灵魂开始变得虚无，另一个灵魂则开始凝聚。

是的，那个本该死去的、属于瑟琳娜的灵魂，此刻竟在名为伊迪丝的身体里苏醒，将伊迪丝取代，而后从天台跌落！

这一刻——

时间扭转，命运重写。

过去与现在同在，死者与生者共生！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天台上，那曾经并不存在于此地此刻的苏茜，从虚空的未知处冲了出来。

她一把抓住了跌落的瑟琳娜的手，身体因巨大的惯性而重重砸到在天台的边缘。

但就算是这样，她也半点不肯放手。

“别走。”

黑与白的混沌中，有冰冷的水珠落下，落在瑟琳娜的脸上，从瑟琳娜的脸颊滚落。

“不要走……”

瑟琳娜抬头看去，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苏茜一直都明白，迟到的正义与复仇，除了慰藉活人的心以外，对死者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苏茜想要做的也从来不是复仇。

自始至终，她的愿望只有一个——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利用古祸仪式，将伊迪丝与瑟琳娜的生死状态转换。让该死的人去往地狱，让该活的人重回人间。

此乃，替死仪式。

“瑟琳娜，回来吧！”苏茜的声音在这一刻从齐蕙心的口中发出，“从死亡中回来吧！”

这就是苏茜的所有愿望！

此时此刻，在这个现实与虚无的夹缝、过去与现在的交界处，被从死亡国度中唤回的瑟琳娜，在这段凝固的时间里抬头仰望上方的人，目光始终温柔。

她轻声说：“原来是这样啊……这就是苏茜的愿望吗……”

顿了顿，瑟琳娜又说：“但你呢？你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令人惊讶的是，瑟琳娜这一刻的目光竟看透了皮囊，看到那寄居在苏茜体内的异界之魂，看到了齐蕙心。

齐蕙心恍惚了一瞬。

是啊，救回瑟琳娜是苏茜的愿望，但属于“齐蕙心”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空荡荡的心在这一刻发出了细小的回响。

齐蕙心缓慢着、迟疑地说道：“我想……我是……想要救你的。”

瑟琳娜耐心问：“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是在救你。”齐蕙心声音轻而缓，“因为我是在救我自己。”

是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齐蕙心终于听到了那来自她心底深处的回音。

“我曾经……帮过很多的人，帮过很多很多的人。但在我坠.落的时候，没有人救过我。”

曾经的齐蕙心想要让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是开心的。因为她的人生如此幸运、如此幸福，于是她便想要将这样的幸福分给每一个人。

“因为我被人类所爱，所以我想要去爱所有的人……我曾经是这样想的。”

她试图去帮助和理解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哪怕是遇见了辱骂她的人，她的第一反应也不是将对方定义为坏人，而是先反省自己有没有地方做错了、引发对方的误会导致矛盾，然后试图解释和解开这个矛盾。

她从没有对任何人恶语相向，从没有做任何一件道德或法律上遭人诟病的事，甚至一直不遗余力地去帮助别人。

但这并没有任何意义。她依然是那个不讨人喜欢的怪人、茶言茶语的婊.子、一心想着讨好别人的贱皮子。

“因为我太狂妄了。”齐蕙心平静地诉说那些已不再会对她造成伤害的话，“我狂妄地以为我有去爱‘人类’这样宏大的概念、广阔群体的资格，我狂妄地以为我有接受所有恶意、甚至是接受被自己所帮助的人的恶意的宽容……但我其实是做不到的。”

爱人类？

你知道世上有多少人类吗？你知道世上有多少群体吗？你知道世上有多少种性格、多少种家庭、多少种生长环境、多少种族群、多少种村镇吗？

无知的善良，不过是愚蠢的狂妄、自不量力的自我感动而已。

而她竟一直将这样的狂妄维持了那么久。

所以当她坠.落时，每个人都在拍手叫好。

这就是活该，对吗？

或许吧。

都无关紧要了。

“……我终于明白，我或许对得起所有人，但唯独对不起我自己。”齐蕙心看着瑟琳娜，如同看着曾经的自己，“所以我想试试看——”

她顿了顿。

“试试能不能救下曾经的我。”

她曾经救过所有人，唯独忘了自己。

所以现在，她也再也不愿意去思考“别人”，只想要救下“自己”。

——没有人救她？

没关系，她会救下自己。

因为她再也不会忘了自己。

再也不会。

天台下，瑟琳娜仰头看着齐蕙心，长长的睫毛轻轻一眨，便有一缕水光消失在鬓角。

她伸出手来，明明距离还远，但她的指尖却好像拂过了齐蕙心的面颊，像是温柔的风。

“我明白……我明白的……”

她理解这个人，就如同这个人理解她。

“可是啊，苏茜……我的朋友……发生过的事是无法挽回的，就像离开的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瑟琳娜含泪微笑，看着齐蕙心如同看着未来的自己。

“因为……无论再怎么舍不得，那个人都已经离开你的人生了……”

人们总是在告别，对过去的朋友，也对过去的自己。

而人们也终会接受的。

接受人生永远无法重来。

“放她走吧。”

这一刻，齐蕙心怔立原地。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

而直到那个熟悉的陌生人终于从生命与时间中坠落，直到真实与虚假的世界重新分开、时间再度向前，齐蕙心茫然抬头，看到天空如水月光映照着满地的鲜血与死亡。

那一直在她眼眶里凝聚了两个月的热意终于在这一刻夺眶而出，模糊了她视线，从脸上滚滚落下，再难以遏制。

这一刻，齐蕙心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无论如何——无论她心底再如何眷恋曾经的旧皮囊，她都必须要跟从前的自己告别了。

因为被摔碎的心，即便愈合，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就像逝去的青春年少再不会回来。

·

[恭喜玩家0706通关游戏场景“游戏之夜”，收录结局“愿望尽头”，收录CG“最后的告别”。]

[本次游戏副本探索进度90%，评价等级A]

[已达成基础条件，是否保存当前游戏结局？]

[是/否]

[注：保存当前游戏结局将彻底关闭和退出本游戏场景，并对后续游戏副本造成持续影响]

·

黑色，白色，灰色，没颜色。

齐蕙心再一次回到了熟悉的登录界面，并再一次看到了那熟悉的黑白灰交织、像是一条看不到来路也看不到归处的漫漫长路的画面。

只不过不同以往的是，这一次的她看到了一条全新的提示。

[已达成基础条件，是否保存当前游戏结局？]

[是/否]

齐蕙心闭上了眼睛，不愿在这样的时刻去思考。她想要让自己保留最后的一分清净和糊涂，也让自己保留最后的遗憾和冷漠。

可就如同以往的任何时候那样，过分敏锐的感官与过分活跃的思绪令世界如同一份写满了条条框框也写满了答案的试卷，不管不顾地将一切都摊开在了她的眼前。

——什么叫“已达成基础条件”？

副本探索进度达到90%，既看到了世界的真相也看到了命运的走向。当玩家与原主角走向同一个结局、看到命中注定的真相时，即为“达成基础条件”。

——什么叫“保存当前游戏结局将彻底关闭和退出本游戏场景，并对后续游戏副本造成持续影响”？

玩家拥有改变世界改变命运的能力。当玩家降临世界时，世界原剧情人物的命运如同薛定谔的猫，生与死都在玩家的一念之间，会随着玩家的选择而发生变化。

所以，当玩家打出结局并选择保存后，关闭的猫箱将被开启，一切徘徊彷徨不可观测的“不确定”，都会变成“确定”。

同理，只要玩家不选择“保存”，那么这段介于灾祸与宁静之间的人和事，就会永远处于“不确定”和“可修改”的状态。

齐蕙心不愿思考。

她已经不想再思考了。

但那如同自言自语的声音还是不断不断地从她脑中冒出。

——这不是最后的真相。探索进度90%，就代表还有最后的、可能也是最重要的10%还没有被探明。而解开这个困惑的线索，应该就在大神官卡尔和黑乌鸦保罗的身上。

“闭嘴。”

结局也好，疑问也好，它们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瑟琳娜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就像齐蕙心的路也走到了尽头。一切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那么比起真实的人生来说，一个虚假的游戏的“真相”又有什么意义？

——“真相”是有意义的，对人对己都是有意义的。而其中最功利的意义是，世界的结局会随着“真相”的推进而改变，而你的未来也会随着“真相”的改变而改变。

“闭嘴。”

没有意义的。

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而至于功利至于未来至于改变？

可笑，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难道她还会在乎吗？

——如果你不在乎，为什么不选择保存？

“……”

齐蕙心抬头看向前方。

在齐蕙心的视野中，看不出颜色的字在虚空中轻轻浮动。

[已达成基础条件，是否保存当前游戏结局？]

齐蕙心厌倦地闭上了眼。

但那虚空中文字阴魂不散，追到了无光的黑暗，像是攀长在她的眼球上。

[已达成基础条件，是否保存当前游戏结局？]

而与此同时，那如同自言自语般冷冰冰的声音也不断在耳畔响起。

——如果你不在乎，为什么不选择保存？

“闭嘴。”

[是否保存当前游戏结局？]

——为什么不选择保存？

“闭嘴！”

[是否保存当前游戏结局？]

——为什么？

“闭嘴！”

“你问为什么？我告诉你，因为我做得到！”

“因为我可以改变这一切！”

“因为我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因为我就是能做到别人都做不到的事，所以我就要去做！”

轻蔑她的人说她天生下贱，说她就是喜欢热脸贴人冷屁股，为了一点不值一提的微末小事巴巴去讨好别人；

鄙夷她的人说她虚伪造作，说她就是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哪怕一时看起来付出了许多但也一定是为了得到更多回报；

喜爱她的人说她品行高洁，说她拥有普通人没有的勇气与爱，正义和希望。

但齐蕙心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现在才明白，她其实只是太傲慢了。

齐蕙心太聪明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她过人的敏锐与聪慧、天赋和能力，都是上天赐予她的邪恶礼物，让她看到了旁人看不到的来路与归处，探知了常人窥不见的真相与黑暗，所以她傲慢地可怜那些不需要可怜的人，并傲慢地将他人的人生和未来背负在自己肩上。

“多可怜啊，你们，竟然将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塌糊涂。”

当生出这样的狂妄念头时，她心中必定是傲慢的吧。

“就让我来帮助你们吧。”

于是齐蕙心便真的傲慢地去背负起他人的人生和重量，甚至傲慢地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上天见她中计，立即窃笑着收走了这份邪恶礼物的代价，让她因傲慢从天上摔落，摔得近乎粉碎。

但最傲慢的是，哪怕到了现在，她也依然是认为——

“我做得到。”

“我无所不能。”

齐蕙心依然傲慢的。

从前如此，未来也如此。

只不过从今以后，齐蕙心将再不会愚蠢地去负担别人的人生，再不会试图阻止别人滑落深渊，也再不会付出傲慢的代价。

她将尊重他人的苦难、绝望与死亡，一如尊重他人的幸福、希望与生命。

但——

要在这件事结束前。

要在这段命运走到尽头之前。

·

[是否保存当前游戏结局？]

“否。”

[请问玩家接下来要——读档/重新开始游戏/退出]

“读档。”

……

回溯。

但不仅是回到某个存档的位置，而是要回到最开始的时候。

是的，齐蕙心已经下定决心。

她要回到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最开始”的时候，而不是回到这段凄苦命运的起点。

·

齐蕙心作为吞尾人，拥有回溯的能力，使用后可以定向回到某个记录好的时间点上。用游戏的术语来说，她有三个可以无限回档的存档位。

但除此之外，齐蕙心还有一个更被她看重的、更诡谲而不可思议的能力：时间隙罅。

成功发动后可进入目标过去的某个时间。

-

[技能卡：时间隙罅]

[使用方法：右手触碰目标后，有一定概率进入目标过去的时间]

-

技能[回溯]的能力描述是，“我的一天是无限的，但我知道我不能永远拥有这无限的一天”，而技能[时间隙罅]的能力描述是，“时间于我是无意义的，因为我永恒存在，且无处不在”。

只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时间隙罅必定是比回溯更强大的能力，也是当下对齐蕙心的目标来说更有用的能力，因此，齐蕙心第一次回溯时，回到了第二个存档点，即大神官卡尔的秘密书库里。

这时，卡尔的幽魂恰好站在齐蕙心的右手旁，齐蕙心非常轻易地便用右手触碰到了卡尔，发动能力，试图回到卡尔过去的时间。

但很遗憾，也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撞上那个“概率”，还是因为作为幽魂的卡尔对这样的能力免疫，能力发动失败了。

齐蕙心没有停顿，再一次发动回溯。

这一次，齐蕙心选择的是自己的第三个存档，即噤声俱乐部楼下、即将去操控共助会现任主席麦克弗森之前。

共助会主席麦克弗森，不但是身居高位的权力掌控者，同样也是一位精通战斗技巧的高级使徒。齐蕙心在上一周目里读档了四次才摸清对方的底牌，成功在麦克弗森闹出动静前将他蛊惑。

而这一回，将攻略熟记于心的齐蕙心几乎是轻车熟路地推开了同样的门，用同样的方式迅速控制住了麦克弗森，用右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臂。

可是，出乎意料的，齐蕙心再一次发动能力失败了。

概率这种事，好像没打算眷顾她。

齐蕙心眉头慢慢皱紧，脑中飞速思考。

是，没错，如果只是想要“回到一切开始之前”的话，那么无论她对谁使用[时间隙罅]这个能力都是可以的，在广撒网的情况下，总会逮住那么一两条小鱼，成功令她回到过去。

但是，每个人身上背负的命运或者说“人物剧情”，却是重量有别的。

就像是大神官卡尔和共助会主席麦克弗森。他们能够走到现在，必然有常人无法企及的起点、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危险，也获取了常人无法触碰的机遇。

而齐蕙心选择对他们使用时间隙罅这个能力，就是想要获取他们曾经的视野、危险、还有机遇，因为这些东西都是撬动命运的支撑点。

而如果是游离命运之外的普通人的话，哪怕齐蕙心回到了他们的过去又有什么用？

人与人生来就是有区别的，一些人一生的努力也只不过抵达了另一些人的起点。这是世上最残酷的真相。

如果是过去的齐蕙心，她可能还会想，反正自己有能力，哪怕被她选中的人起点太低，但在努力下也是可以弥补的。她可以帮助那个游离在命运之外的“路人NPC”成为那个撬动命运之人，达成双方共赢的结局。

但现在，齐蕙心只会冷漠想着：凭什么呢？

凭什么要“共赢”？只要“我赢”不好吗？

如果傲慢是罪，那就让她罪无可赦吧。

齐蕙心漠然的目光从主席麦克弗森的身上扫过，掠过窗外，漆黑的眼里没有留下任何倒影。

“回溯。”

再一次的回溯，齐蕙心回到了第一个存档。

这时，齐蕙心正站在小教堂的黑箱子前，身侧是蓄势待发准备给她设下陷阱的黑乌鸦保罗。

而这一回，齐蕙心没有准备打开箱子、一窥真相，也没准备给这只黑乌鸦展露手背的神印。

她只是侧过头，近乎喟叹着问出了那个一直以来留存在她心中的疑问。

“保罗·安，不，保罗·拉普拉斯·柯尼利厄斯。”齐蕙心叫出了这只黑乌鸦的全名，“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齐蕙心的声音轻飘飘的，空荡荡的，咋听起来竟与黑乌鸦的口吻有几分相似：“你的眼里，究竟映出了什么样的世界呢？”

远处，那位成竹在胸的黑乌鸦一怔，为齐蕙心这个从不在他预期之中的问题僵立原地。

“你——你回溯了几次？不，不对——”

黑乌鸦上前了一步，又上前了一步。

“不对……不是回溯……”

这一刻，齐蕙心那双被疯狂浸染的眼睛，竟好像看到了黑乌鸦那张鸟嘴面具下的渴望与期盼。

但这不应该。

齐蕙心知道，这位以拉普拉斯为名的黑乌鸦少年，应该是像她在漫画里看过的那样，是俊秀又阴郁的，是哪怕没有过人力量却又比刀锋更叫人恐惧的。

这样的恐惧并不是由他的外形或气质带来，而是由他经年累月的恶行所积攒下来的恶名。因为他是天生的恶棍，是两面三刀没有真心的狡诈之徒，并且就在数小时前，他还单枪匹马深入大圣堂，杀死了一名古老的吸血鬼后又从容离去。

毫无疑问，这位黑乌鸦是罪不可恕的极恶之人。

但这一刻，齐蕙心却听到了这恶徒颤抖近乎患得患失的声音。

“是你？没错，是你！”

他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不需要更多的线索，也不需要更多的信息，只是这样短短的两句话，就叫这只黑乌鸦笃定了齐蕙心的身份。

齐蕙心有些惊讶，因为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将这只黑乌鸦想得很聪明了，甚至每一次见他时齐蕙心都会将他想得比上一次更为聪明狡诈。但这只黑乌鸦每一次的表现，却也总能叫齐蕙心发现她又一次低估了他。

但没关系。

这并不重要。

齐蕙心轻笑着，向他伸出了右手。

“来吧。”齐蕙心轻柔的笑容近乎恶意，“让我看看你吧。”

齐蕙心知道这只黑乌鸦不会拒绝，哪怕这是一个陷阱。

事实上，他也的确无法拒绝。

这名极恶的狡诈之徒，在这一刻好似什么都没有顾及、什么都没有思考，就这样冒失近乎莽撞地向她走来，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齐蕙心向她伸来的手。

“带我走吧。”

他的声音如此轻柔。

“不要把我一个人留下。”

近乎哀求，也近乎哽咽。

“带我走吧——无论去哪里都好，带我走吧，菲洛梅娜。”

然而，无论是哽咽也好哀求也好，齐蕙心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因为就在齐蕙心握住黑乌鸦的手的瞬间，她发动了时间隙罅，并再一次从那无法被常人“看”到的时间裂隙中游入。

熟悉的灵魂与肉.体的分割感袭来。

在肉.体所置身的“现在”，齐蕙心好像听到黑乌鸦在对她说着什么，但那短短的一句话和短短的数秒时间，却被放慢了千百倍，拉得极长极长，令一切都模糊不清。

时间好似在这一刻变成了一条在胶水中扭动的亮色缎带，在滞涩中无限扭曲。

但与此同时，齐蕙心灵魂所置身的“过去”，一切却又发生得太快太快，如同按下了十五倍快退键的影碟。齐蕙心眼睁睁看到，原本伫立的高楼一层层矮下，原本年迈的人们一步步直起腰。

哪怕齐蕙心的本意，就是想要借黑乌鸦之手回到许多许多年前，但是——太长了。

时间倒退得太长太长了。

齐蕙心分明记得卡尔说过，这位黑乌鸦的年龄与瑟琳娜相仿，今年应该是十八岁左右但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

但现在，她从时间隙罅中游过的时间分明早已经超过了二十年！

为什么？

这位名为保罗的黑乌鸦身上到底有什么古怪？

齐蕙心困惑不解。

但她并没有停留，一路走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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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个存档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