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山,这名儿虽雅致,山却不是什么好山,甚至,可以说,是做恶名在外的凶山。
南边的山,因着地气偏暖的缘故,即便在冬日里,也不至于光秃秃荒芜一片,如北地的山那般一副穷山恶水的样儿。然,在西魏国,无论是南边的山抑或北边的山,有一样儿却是相同的,那便是山里的土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云梦山横亘于广阳府与平洲府之间。自打王叔皇甫晟登基以来,国事糜废,世道一日不如一日。世事艰难,羊羔儿般的老百姓也熬不住了,有那不甘心等死的,便三五成群地入山作了土匪。
羊羔儿在羊圈里的时候,任如何温顺乖和,都免不了要挨一刀。然而,当羊羔儿跳出羊圈化身为狼时,却发现狼的日子可好过多了,非但不用挨刀,还能大口大口吞食其他羊羔儿的血肉。
既如此,还有谁肯做那等待剥皮削肉的乖乖羊羔儿呢?
早几年前,云梦山就是个土匪窝子。山里有一窝土匪,百十来个,守据山下要道,祸害南来北往的行人客商。当地州府出兵剿匪,数次都无果而返,反令这伙土匪更为嚣张。有一年,这伙土匪截杀了丁忧返乡的官员一家,发了笔不小的财。岂料,银子尚未捂热,官兵就来剿匪了——那倒霉催的官员有个朝中做大官的岳父,人家要给姑娘女婿报仇。
相较于以往形式大于内容的剿匪,这次剿匪却大不相同,乃是广阳府和平洲府两地联手,并朝廷派了位四品的将军亲自率兵。因此,此次剿匪,气势汹汹,且放出狠话来,必要将云梦山的土匪铲除殆尽。
云梦山山势不甚高,却颇深。藏匪容易,剿匪难。朝中大将费了两三个月的功夫,又是围又是攻,还使了招安计谋,总算是将这伙子土匪给剿了。只是,剿了土匪头子,却放跑了土匪伙计。除了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四当家。。。。。。一干土匪头子或死或擒,百多个土匪喽啰至少跑了一半。
这些喽啰们,都是本地人,聚而成匪,散而为民。一旦逃散入山,那可真是连个影子都摸不着。
然,这却与两地州府的大人们和那位四品将军无干——请功折子上,明明白白写得是“山匪尽灭,无一遗漏”,这等大大的功劳岂有虚假?
自土匪窝被剿了后,云梦山下的官道上,再也没有发生过杀人劫财的事件。但是,这却并不意味着云梦山就此变太平了。
相反,隔一段时间,山里就会发生失踪事件。而失踪的,多是着急赶行程而走山路的外乡人。
广阳府和平洲府两地的州府衙门,隔三差五地就会有人来报案,说是自家什么亲戚穿越云梦山时失踪了。这些人家,皆无权无势,又是零零星星的失踪案,不成气候,自然被两地州府的官大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推得干干净净——当日剿匪后,上报给朝廷的奏折上写得分明,如今,怎么可能会再有土匪?再说了,这两地州府乃是清平之地,门不闭户,路不拾遗,拿来的山匪劫人?要说失踪,哼哼,只怕是闹鬼罢?
这样三推五推,几年都不见破案。于是,“云梦山山里闹鬼”的谣言便渐渐流传开,除非急迫到要命的着紧事,等闲人不敢轻易入山。或有那着急跺脚必要翻山的,也是三五结群,凑多了人马,方敢相互照应着入山。
沈越一行人入山前,先在山下小镇里采买干粮。好心的店老板劝他们不要入山,宁可绕原路自山下走道,不然,只怕给山里的妖鬼拖了去,生死未卜啊!
沈越是什么人呐?如何会怕这等“闹鬼”的胡话?况且,翻山能省下一般行程,纵是真的遇上鬼,他也非得把那鬼给揍扁喽!
云梦山并非荒山绝岭。虽有闹鬼的传说,可山里依然有人家住。眼下,尚未落雪,山里的猎户们便趁着这段天气尚可的空档,纷纷结伙进山打猎。
这日,沈越一行人便遇到了打猎归来的猎户刘老二。刘老二是个热心人,见这一行人衣着洁净,牵着马,驮着大包小包,面带疲色,便热情地邀请他们到自家歇息。
沈越想想这几日过夜都是在山洞里,确实辛苦,便谢过了刘老二。
穿过了一片林子,刘老二家的院子便远远地出现在众人眼中。
院子甚大。周围的木篱上晾着各种野兽的皮毛,或白或黄或黑,大大小小的,挂满了大半圈篱笆。十几串半干的肉串悬在屋檐下,也不知是什么野兽的肉,犹自散发着隐隐的血腥气。
大半个院子被五间土坯房占了,另半边堆着柴草杂物等。
“娘!来客人啦!”刘老二扯着嗓门喊了一声,便见自当中的土坯房中走出一妇人。这妇人头发花白,年岁约莫有五十多,身板结实,高大粗壮,腰身如桶。
老妇人一见院子里站着这许多人,不由一怔。
“娘!这位是沈公子,要往平洲府去。今晚在咱家歇息。您给好生整饬几样好菜来,莫要怠慢了客人。”刘老二道。
老妇人先是一笑,随即露出愁苦之色,“只怕家里的米面不够呢。。。。。。”
小陈哥望了沈越一眼,见他轻轻点头,便站出来道:“这位大娘,不必发愁。我们自是带了干粮,您给烧点热水就行。”说着,递过去一小块碎银子。
老妇人连忙摆手,“这可使不得!烧个水而已,不用银钱。”
刘老二也帮腔道:“这位小哥快收回去!咱们山里人家,旁的没有,野兽的肉却不少。我娘做的炖肉最是可口,待会儿让我娘炖一锅野猪肉,给几位公子尝个新鲜。”
都说要炖肉了,哪能白吃?几番推辞之后,刘老二终是收下了银子。
刘老二将沈越诸人让进堂屋里,又喊了几声后,自屋外进来了一个三旬妇人,神色愁苦,却大腹便便,竟是个孕妇。
刘老二道:“婆娘,快去将那几间屋子收拾收拾,把炕都扫干净了,好让客人晚上安生休息。”
那孕妇垂着眼皮,既不看向沈越等人,也不行礼,只一声不吭地点点头,提着扫帚疙瘩便摇摇摆摆地出去了。
廿三见状,道:“这位大婶怀着孩子罢?可不敢劳动!我来!”说着,便要跟着去帮忙。刘老二赶紧拦下,“不妨事!山里人,哪有那么精贵?怀个孩子而已,又不是揣着凤凰蛋!不妨事!小哥还是歇歇!这一路走来,想必累坏了罢?”
廿三见刘老二将怀孕的妻子并不当回事,心下不快,便不肯回答他的话。
片刻后,刘老二的老娘将洗漱的热水端来,几个人便草草洗脸。
众人正在堂屋里休息,刘老二道:“我去瞅瞅婆娘干得咋样了。妇道人家,手脚慢,我去瞅瞅啊!”说罢,冲着众人缩头躬腰,笑了笑,掀开帘子出去。
廿三耳朵尖,不一会儿,他便先是听见“啪啪”两巴掌,然后有妇人哭声隐隐传来。只不过,这哭声很短促,只叫了两三声就听不见了,像是被什么堵了嘴。又过了好一阵儿,方见刘老二笑着进来,作揖道:“叫公子久等了。炕已经收拾好了,您不嫌弃的话,就先躺一会儿?我娘正在炖肉,约莫大半个时辰后就成。到时,小人再来请公子用饭,可好?”
沈越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点头道:“有劳。”
沈越一行人分散在三间土坯房里。这三间房的格局完全一样——一边是占了半间房的大炕,另一边摆着一张桌子,几张矮凳。
诸人将行李放下,又谢过了刘老六。
小陈哥伺候着沈越换了衣服,低声道:“公子爷,今晚我来值夜罢?”沈越摇摇头,道:“你也累得够呛。先歇着罢!”
一旁,廿三将炕上的席子等铺盖一一掀起,仔细查看了一番后,方道:“公子爷可以歇息了。”
沈越见他面上困顿之色甚重,却依然强忍着疲惫,笑道:“不必如此!咱们只是过一夜,明早就走。”
廿三却道:“小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头,可又说不上。公子爷,还是警醒点的好。”
小陈哥插嘴道:“你也未免太过小心了。都说山里人最是心实,我瞧着这刘老二是个老实人。再说了,他还有老母与娘子,看上去都很本分,自当不会有什么事。”
廿三想想,觉着小陈哥的话有道理。这一家三口,是最寻常的山里猎户人家,老的老,弱的弱,单就刘老二一个男人,纵有什么歹心,也不是自己这十多个人的对手啊!
可不知怎地,他就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呢?他的直觉告诉他,绝不可以放心地蒙头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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