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新安密事(二)

新安五府的重要性,伪王皇甫晟看重,先太子皇甫越,啊不,如今得唤一声“大国手”沈越,更是看重。

谋朝篡位是个极花费钱的活计,而要推翻篡位者,就更要耗费山样海样的金银了。

串联、刺探、收买、勾结,甚至暗杀,等等等等,虽则皆为不可拿到明面上说的阴暗勾当,然,于沈越,却是不得不做。

若能在阳光下行走,谁喜欢蜷缩在黑暗中呢?即便是阴谋家,心中也会有一块渴望阳光的地方。

甭说什么“归正溯元”“匡复正统”之类冠冕堂皇的话,纵沈越再如何视自己为正义的一方,可现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皇甫晟,若想“溯正”,换做沈越来坐那把硬邦邦冷冰冰的椅子,就得——

造反!

沈越本是人人仰望的天潢贵胄,阖该天底下最灿烂的阳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然而,有阳光,就必会有黑暗。沈越想要重新夺回在阳光下行走的权利,就只能先匍匐于黑暗中策划阴谋。

造反,那是小事儿么?

那可是天大的事儿呢!

要做天大的事儿,就得花天大的钱。

沈越的老祖宗倒是有先见之明,给儿孙们藏下了老多老多的金银。可这些金银,养活后代子孙自是无虞,可若是用来造反,不过杯水车薪。

自然,沈越医术高明,“杏林大国手”的招牌下,求他看病的人捧着白花花的银子能排出二里地去。可纵他一日十二个时辰不歇息地看病,又能争下多少银子呢?收买几个人,换来几条消息,他不吃不喝争来的银子就立马见空了。

可见,造反真的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儿。

昔日,沈越为太子时,也曾在父王的御书房里旁听君臣奏对,晓得新安五府于西魏国的重要性。故而,他花费了老大的力气,于新安五府布局设线。

一方面,他秘密安排人手,在新安五府开设当铺、药铺、书局等,既是做生意赚钱,也是为打探消息收集情报。

另一方面,他在新安五府的官场里布下暗线,以图后用。

新安府身为五府之首,明面上,是因着此地有着西魏国最为集中的商贾交易,而除此之外,还有个不为人知的的秘密,那便是——新安府还是军械存储和转运的重要节点。

西魏国南端,有一座山,叫锡山。锡山不产锡,却产铁。

因着锡山有铁矿,朝廷便将军械制造安置于此处。除了盔甲,还有刀、矛、枪等铁质兵器在这里制造。

制造好的军械,由朝廷重兵押送至新安府的秘密军械库,再由此分批转运到各地军队中去。

这个秘密,只有国主、兵部尚书等极少数人晓得,就连负责押送和守卫军械的官兵,都不晓得那高大厚重贴满了层层叠叠的封条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虽则旁人不晓得这个秘密,可沈越晓得啊!不过,他仅仅知道新安府有西魏国最大的秘密军械所,却并不清楚这个军械的位置所在。

若是能查探到其地点,进而能够控制,那么,待举事时,便相当于成功了一半。

为此,沈越耗费了极大的精力——以大笔的银钱开路,又与得力心腹绞尽脑汁地谋划,如今,略略有些进展,偏生到了这要紧的时候,却出了岔子。

这岔子便是——

两个人不见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书局的伙计,另一个是新安守备府的下人。

书局的伙计,是个十七岁的赵姓小伙子,三年前被掌柜雇来,直到一年前,才开始让他递送消息。这些来往的消息,皆由书局掌柜伪装成书册画卷纸笺之类,由伙计以“送货上门”之名送出,而伙计只知送的是书局的货品,并不晓得其中夹带了什么。

新安守备府的下人,姓刘,二十二岁,入守备府为仆役方一年,平时在外院做些跑腿打杂的活计,暗中打探和收集有关守备大人的任何消息。

新安守备品衔不大,却是个极要紧的职务。守备并不负责新安府地面儿上的治安——这是州府衙门的事儿。守备管的是新安府及周边的安防要务,譬如山匪河盗,抑或流民防范之类。此外,新安守备还有个特殊任务,便是对读书人集会密切关注严加防范——这是伪王皇甫晟对先前“哭圣”之事记恨上了,对新安五府的读书人防着一手。

而无人知晓的是,新安守备另有一极机密的要务,便是对秘密军械所进行看管。

啧啧,这是任谁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儿呀!

新安守备大人,其麾下有一支无番无号的卫队,日夜无歇地驻守看管着一个秘密要所。

这个秘密要所,藏在新安府外围的一处山地里,远离主干河道,只有一支细脉通往那里。细脉支流上,设有明暗三处关卡,通过后,上山路上又有明暗三处关卡。到了要所之处,有官兵持械层层防卫,每四个时辰轮班,口令一日一换,端地是严防死守,密不透风。

在这处山地里,立着十多个石堡样的灰色建筑,无门无窗,高大森严,透露出隐隐煞气。

这里,便是西魏国最大的军械所。

石堡中,分门别类地存储着西魏国一多半的各式军械,刀枪箭弩,以及高级军官的铠甲,定期由专人检查核对,予以立册。若各地驻军有军械更换需要,则由兵部尚书根据其上报的奏折,细细核查,经请示国主允可后,亲发手令,拨付各地。

故而,说此处关系着西魏国的安危,一点儿也不夸张。

昔日,皇甫晟尚为王叔时,对这个秘密军械所亦有隐约耳闻。当年,他也曾打过军械所的主意,只是,力气用了不少却毫无进展,他只得放弃,改为对禁军一系极尽所能地钻营,加以收买,方趁着先国主大行宫内一片混乱之际得以篡夺王位。

登基后,他方晓得了这处军械所的情况,感叹之余,愈加心虚。他觉着屁股下的龙椅委实不大稳当,便对新安守备的人选格外重视,精挑细选,再三考量之后,方选出了一位极看重的得力心腹担此要任。

皇甫晟以为,将这等事关身家性命的要紧秘密交由这位得力心腹把守,足以显示自己对其人之重视。

可惜,偏生这位新任的守备大人却不这么认为。

他跟随皇甫晟多年,纵不敢自夸“文可安邦武能定国”,可也算得上是有勇有谋的人才一个。自打皇甫晟登基,他也算得上有从龙之功的功臣了,自以为封爵拜侯当不在话下。

这位功臣,早早就看中了一位郡王的府邸,甚至已经着人寻了能干的工匠,要好生将那郡王府依着自己心意整饬整饬——单等着新国主大封功臣,他便借机开口讨要,必能将这郡王府顺顺当当抢到手。

新国主倒是正如他意料中大封功臣,只是,他不曾料到,自己被封了个五品的新安守备。

额滴神呐!不是在做梦罢!——新出炉的新安守备大人郁闷地险没一口老血喷出去。

皇甫晟如何晓得这位素来忠心耿耿的下属是怎么个心情?他还乐滋滋地将人唤去,先是强调了这军械所何等重要,然后,显摆似地说:

“冯卿啊,此处要地,朕便交付与你了。朕觉着,只有你才能帮朕看牢!你看,旁的人,朕都不信任,只有你,朕才信得过。你可得好生给朕看好了,方不负朕对你的信任啊!”

忠心的下属几要哭了,一张面皮时红时白,可见其内心情绪之上下翻腾有如波涌。然而,这在皇甫晟看来,以为冯卿太高兴,生怕他激动坏了厥过去,赶紧安慰他:“你跟了朕多年,朕还能不念你的好?放心,阖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旁人眼红,朕让他滚一边去!”

这一番话刺激得冯守备险没冒出鼻涕泡来!他赶紧捂着脸伏地磕个大头,趁机偷摸擦去眼角沁出的两滴泪。

不日,守备大人收拾了行囊,颇有几分灰溜溜地意思,悄不声儿地离京赴任,相送的只有妻儿亲友和极少数的故交。

临出发时,他站在自家大门外,望着一如既往的旧宅子,再看看远处驶过的悬琉纹金的富丽马车,面无表情,眼中却晦暗甚已。

那一辆辆驶过的马车,无一不是新贵们的车驾。昔日他看不上眼的同僚们,如今却个个在他面前趾高气扬,哪个不比他品衔高?他这个当年王叔的心腹爱将,如今,却不得不弯腰低头,怎不令人气馁?

倚在大门口的妻子眼泪汪汪,拿帕子捂着口低声泣道:“老爷此去,可千万要保重身体,莫要牵挂家中。。。。。。呜呜。。。。。。”

守备大人望着刚过膝高的儿子,心中酸楚无比。他有心再抱一抱儿子,然,最终,还是心一横,抬脚踩蹬,飞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风在耳际呼呼掠过,他心中不无怨念:自己劳心劳力地拱着皇甫晟坐上龙椅,却落得个这么个被人笑话的下场。圣上一口一个“信任”,可这“信任”的代价何其高昂?既知晓了这样的秘密,又与那要命的地方绑在一道,不知要在那里待多少年?跟个看门狗似的,却不得不将妻儿放在京中,权且做个人质。

他心中五味杂陈,却没有第二个选择。

原本可以封爵拜侯的人物,却只落得个五品守备的品衔,于这位冯大人心里,可以想见其怨气之浓郁。

然,纵有怨,他依然是自诩忠心的,对于皇甫晟的托付,不敢有丝毫松懈。或者说,到了现如今,他还有其它的选择么?

新守备大人上任,的确有两把刷子。单看他顺顺当当毫无纰漏地与前任完成了交接,对下属各级官员又拉又打,不出半年,就将手下收拾得服服帖帖,便可见其能耐。

只是,纵能耐过人,奈何此处就是个管挖不管填的坑。任本事再大,在这个坑里一待就是十年,再高的心气儿也被挪也挪不动的屁股给消磨地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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