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刘大娘一听长子说的话,险没唬出魂儿来。
她怎么都不相信,老实本分的二子居然沾染上了这等要命之事。她再三追问,只怕是长子弄错了。然而,这么多年来,长子独立支撑着自家门户,可有做过一星半点儿不妥当的事么?没有。
既如此,长子所言就不是信口开河。
刘大娘强忍惊惶,双眸含泪,紧紧攥住长子的手腕,低声道:“你当如何?你。。。。。。你。。。。。。你不会去官府。。。。。。不会去。。。。。。罢?”
长子长叹一声,“娘怎能说这话?儿是那等无情无义没有心肝儿的人么?二子可是我的亲弟弟呀!”
刘大娘心头一松,手下却依然用力,“那那那,那你待如何?”
“儿不知——娘,您说,咱们该怎么办?”长子紧锁眉头,反问道。
“我我。。。。。。我不知道。。。。。。”刘大娘一脸茫然,不由松开了手。
长子正待将被攥得生疼的手腕悄悄抽出,突然,又被母亲一把抓住。他愕然望向母亲。
“二子。。。。。。二子?对!二子,二子现在哪里?”刘大娘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长子。
“二子。。。。。。还睡着呢。。。。。。我把门反锁了,他醒来也出不了门。。。。。。”长子扶着母亲的手,凑过去附耳低声道,“万不能给旁人晓得此事。。。。。。不然,一家老小性命难保。。。。。。”
“娘知道。。。。。。娘知道。。。。。”刘大娘失神地喃喃应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她突然哭了,两行泪无声地流下,“咱们好生过日子不成么?不招谁不惹谁,做甚要。。。。。。”她强忍着,方将“造反”二字咽下,“这个混账,他是要咱们一家子的命来陪他作死啊!!!”
母亲的哽咽声如鞭子般抽打着长子的心,他半扶半抱着将母亲送到床边坐下,轻拍着她的手臂,想了想,低声道:“不管怎么说,二子也是我弟弟,我断不能看着他这般作死下去。”
他蹲下身子,仰视着母亲,迟疑道:“要不,他那守备府的差事,就卸了罢?不然,再由得他做下去,只怕落入旁人的眼,就逃不脱了。。。。。。”
刘大娘觉得长子所言很有道理,又有几分迟疑。她嗫嚅道:“没有差事,那他能做什么呢?他那么大人了,总不能闲在家里。纵你做哥哥的愿意白养着他,你媳妇只怕也不愿意。。。。。。”
这倒是实在话!没道理兄嫂一直供养着二十二岁的小叔子。
长子有心将弟弟远远地送到外地去,避上几年,最好能在外地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与这边的所有人都断了联系,想必就能保住太平了。然,他却不敢贸然将这话说出来。
他深知,母亲对当年将二子过继出去一事后悔不已,总是念叨着“若非去了外面,我看不见,怎么会让二子受这么大的罪”。尤其是二子刚回来那半年,母亲恨不能将二子拴在眼前,时时都要盯着。
“去外面”这三个字仿佛是炮仗,一碰就得炸了。
故而,他纵有这打算,此刻也不轻易敢开口,生怕刺激到了紧张至极的母亲,反倒弄巧成拙。
罢了!
先将二子锁在家里,不给他踏出房门半步。待母亲冷静之后,在细细商议罢!
长子疲惫地扶额,心底叹气不已。
刘二子酒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反锁在屋里,当即便傻了。他并不知晓自己醉酒之时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两个侄女儿与他逗闹呢!
然,待得兄长亲自送饭进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被套出了秘密!
刘家长子自然是苦口婆心,唾沫星子都要说干了,只盼着他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刘二子却是充耳不闻,只嚷嚷着“哥哥胡说什么呢?莫非哥哥还醉着?快放我出去!不然,误了差事,可是要扣月钱的!”
做哥哥的见弟弟死活咬紧牙关,抵赖不认,怒道:“你既冥顽不灵,我也就不多费口舌了。你那差事,先停了。我已向府里管事替你报了假,你就消停点地在家里待着。什么时候想通了,懂事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刘二子见哥哥要走,立马冲过来就要夺门而出。岂料,他身子将将靠近门槛,就突然来了个五体投地的大马趴!
他就地扑腾了几下,好不容易爬起来,一看,自己左脚上竟然绑着一根麻绳,另一头则绑在床脚上。
额滴神呐!
这麻绳是何时绑在脚上的?
刘二子当即傻了。
他晃着脑袋,觉得还有几分晕——只怕酒劲尚未完全过去。许久,才想明白,这麻绳或是在他醉了后就绑上的,灰扑扑的,与地面一个颜色,绑得又不紧,难怪他直到跌倒才发现。
刘二子手忙脚乱地想要解开麻绳,却发现这麻绳的结打得甚为结实,死活解不开。这时,他听见窗外传来“当当当”的声音,心呼“糟糕”,赶紧扑到窗前,吃力地抻着腰身,喊道:“哥哥,快放我出去!咱们好说好商量!”
“呸!”
使诈不成,刘二子反被哥哥唾了一口。
“你那三分鬼心眼子,我早就看穿了。”哥哥一边低声骂道,一边手不停地继续往窗户上钉木板,“你给我好生在屋里呆着,不缺你吃喝,只求你太平点,别给家里招惹祸事!”
说着,他将头靠近窗口,带着央求的语气道:“看在娘辛苦了大半辈子的份儿上,你就消停点罢!你侄女儿还小,你侄儿还在嫂子肚子里,这一家老小的,你就顾念几分,好不好?”
屋里,扑腾的声音消失了。
许久,方听得弟弟低沉的声音隔着窗棂送入耳中:“哥哥,我不拖累你。”
“屁话!”做哥哥的气得险没将手中的锤子丢出去。他咬牙切齿恶狠狠道:“你已经拖累我啦!自打晓得你在做甚,我就吃不下睡不好,生怕什么时候就被官府抄了咱家。你说,你还不拖累我?我呸!”
长子所做的这一切,刘大娘都看在眼里,却一言不发。非但不说什么,还找了个借口将儿媳妇支回婆家去。
“趁着你现在身子还不算重,去看看你爹娘,多住几天也无妨。不然,等到了后面,只怕有一年都不能回娘家,没得叫你爹娘挂心!大囡囡二囡囡一道带去,与她们表兄表姐多亲近亲近。以后,等她们长大了,想要一道玩儿,只怕也不容易了。”
一番话哄得儿媳妇感动不已,连声唤“亲娘”!
刘大娘面上挤着笑,心里却苦得跟什么似的,“我那亲儿子若是这般好哄,可就谢天谢地啦!”
哄走了儿媳妇,连带着陪嫁过来的两个下人也回去了娘家。如今,家里空荡荡的,刘家母子愁眉苦脸地对坐,面面相觑却无言。
那边厢房里,刘二子被五花大绑着,嘴里还塞着布团。
是滴!
为免得二子再瞎折腾,刘家长子索性将弟弟捆了个结实,还堵了口,免得他叫嚷出来惹麻烦。
嗨!甭看哥哥现如今是个斯文的账房先生,可早些年间做力气活练出来的手段,此刻施展出来,依然威猛无比。
这几日,白日里,刘大娘将吃喝送进屋里,掏出布团,亲手给二子喂饭。到了晚上,长子回家,便端着饭碗坐在弟弟对面,一边吃,一边不停地叨叨,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圣人之言,贤者之道——总之,但凡能扯上“安生过日子”这五个字的,他必要拉出来好生教诲这不省心的弟弟一番。
连着几日下来,刘二子被他哥哥念叨得有如日日五雷轰顶,已经到了只消晚上门锁一开,他就变得面无人色,双眼必成蚊香状。
这日,哥哥又一手捧着饭碗一手拎着小马扎进来。
他把门一关,靠着门板,一边吃饭,一边又开始了碎碎念。
委实吃不消“五雷轰顶”的刘二子,忍不住“唔唔”点头,意思是:是是是!哥哥说的都有理!先放开我罢!
哥哥见弟弟有了反应,顿时大喜,“你听明白了?可答应了?”
“答应什么?”二子眉头一皱,旋极松开,继续“唔唔唔”——“随便你怎么说,只要别将我当猪崽儿绑着就成!”
哥哥见二子憋着难受,心一软,便伸手扯下堵口的布团,喜道:“你既已听明白了,就该与那些人断了关系。我是这么想啊——”
刘二子一听哥哥打算将自己送到外地躲避去,心里拼命摇头,面上却是不显,只低垂着头,乖得好像在装孙子。
哥哥又是一番巴拉巴拉,以期加深弟弟对这祸事的重要性的认识,只说得刘二子两眼发晕,两耳嗡嗡,险没睡过去。
好不容易等到声音停下来,刘二子贼溜溜地问:“咱们兄弟一道喝酒,从来没醉过。可那日,你分明是有意灌醉我。”
“哥哥,你是如何晓得的?说与我,如此我也好反省反省,描补一二,免得日后再给人套出这话儿来!”
刘家长子险没给弟弟这两句话气得飚出两行泪来——还有下次?你到底长了几个脑袋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