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新安密事(十六)

都说:怕什么就来什么。

此言不虚。

长随冻得哆里哆嗦,可终究抗不住困意。夜半时分,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突然,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睁开眼睛。

庙门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破旧的庙门早已失了门闩,只能虚虚掩上。此时,却发出“吱呀”一声,寒风泼雨随即一哄而入。

长随打了个寒噤,赶紧将自己蜷缩地更紧了,悄无声息地收回了不慎露出帷幔外的脚尖。

菩萨像下,传出两个骂骂咧咧的声音。

“这龟儿子死老天!真个倒霉!呸!”这是粗野嗓门。

“可不是!怪道晦气!”另一个声音则略带油滑。

然后,在一阵指天骂地的嚷嚷中,传来噼噼啪啪的的声音。片刻后,一团光亮出现——这两人将菩萨像前的供桌给劈了,燃火取暖。随后,又是悉悉索索的动静,可以猜出两人脱下湿衣烤火。

隔着帷幔,长随只能隐隐约约辨识出模糊的人影,却并不敢探头出去。而随后两人的对话也证明,他的谨慎是非常正确的——这两位竟是匪人!

“毛三哥,你说,那小子是不是在骗咱们?”

“他敢?若再不说实话,就打死他!就那小身板,能扛得住我毛三的拳头?哼哼!”

“那是!毛三哥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油滑的声音奉承道,“那小子看着有几分机灵相,却原来是个蠢的!待咱们回去,三哥再给他几拳,必能打得他开窍!”

“那可不成!若是打死了,岂不可惜?”粗野嗓门桀桀怪笑,“那小子一身皮肉还算白净,说不得还是谁家的小少爷呢?”

油滑声音同样发出了意味模糊的笑声,“就算他是富贵窝里的小少爷,总之,这次,他是甭想回去了!”随即,他话锋一转,“毛三哥,那小子嘴硬得很,若是还不肯,那就真个打死了?”

“唉!若是打死,倒也可惜了!”粗野嗓门似乎有些惋惜,“那小子识文断字,若是能入伙儿,倒也是个人才!起码,也能做个账房,是不是?说不得,咱们还能因着这功劳得些赏银。。。。。。”

然而,下一句,他的口气陡然森森,“不过,若是这小子不识相,那就休怪老子不给他活路!”

“也是这小子运道好,遇到毛三哥慈悲心肠!若是遇到郑阎王那几个,只怕一照面就是个死,还容得他一时半刻?”油滑声音一昧地巴结。

“你小子不用给老子灌**汤!老子可不吃这一套!”粗野嗓门中泛着冰碴,“我没一开始就杀他,不过是见他包袱里裹着几本书,猜他或是个识字的。半年前,大当家的失手将苏账房打死了,后悔得很。我便想着,若是能抓个读书人来当账房,也算是能帮上大当家的一二。如今,好巧不巧碰上个识字的,可不能就简简单单打杀了。”

“怪道大当家的最倚重毛三哥!”油滑声音没有被吓倒,继续奉承,“就冲着毛三哥的这份心,你也是咱们兄弟里的头一个!”

“不过——毛三哥,你是如何一眼就看出那小子识字的?”

“那还不容易!”粗野嗓门沾沾自喜道,“先前我将那几本破书踩在地上,那小子一副要拼命的样子!你可晓得——”他一巴掌拍向油滑声音的肩膀上,“但凡是读书人,必然嗜书如命,最是见不得旁人糟蹋书!”

“轻点!轻点!”油滑声音哪里禁得起那一巴掌,疼得“唉唉”直叫,“毛三哥,我又不是那小子,别冲着兄弟下这么重的狠手呀!”

他懊悔地一拍巴掌,“哎呦!早知道就不撕那书了,说不得还能卖了换点银子?”

大殿里传来纸张抖动的声音,随后,油滑嗓音道:“嗨!也不知将这几张纸再粘回去,人家还肯不肯收?”

“咦?你怎么还揣着它?”粗野声音讶道。

“那个。。。。。。嗯。。。。。。”油滑嗓门似乎有些忸怩,“都说有钱人擦屁股是用纸,这不,我想着,那个啥,咱也学学有钱人的做派。。。。。。”

话未说完,便被粗野声音给打断了,“哈哈哈哈!兄弟,你可真是个穷酸!拿这纸擦屁股?也得你长了个铜腚铁屁股才成啊!哈哈哈哈!”

油滑嗓门似乎有些恼羞,可又不敢与那粗野声音争辩,只得低声哼哼几句。

片刻后,他又问道:“毛三哥,咱们明儿就赶回寨子么?”

“怎地?你想如何?”粗野声音的口气很是不善。

“没。。。。。。没想如何!”油滑嗓门赶紧否认,“我就是想罢,那小子若是不识好歹,那咱们是做了他?还是将活的拎回去?毕竟,带着不肯听话的大活人上路,总是有些麻烦。。。。。。”

“哼!你愁个屁!” 粗野声音冷冷一哼,重重吐了口唾沫,“一包药灌下去,将他塞进麻袋,藏在车上的稻草里,谁有一副神仙眼能看出来?是生是死,还得看大东家的意思!”

这一晚上,钱秀才的长随硬是顶着一头冷汗强撑着。直至天色将明雨停后,两个匪人方急匆匆地离开。而此时,长随已是全身僵硬,脖颈微动,便是“咯叭”作响。

他费了吃奶的力气,方哆哆嗦嗦地爬下来。只见大殿当中一团熄灭的火堆,周边散落着供桌的碎片。而就在其中,飘落着半张纸。他凑过去一看,这纸是自书册封面扯下来的,在几团脏污之间,隐约可辨出五个字来——“珞珈斋印谱”。

“咯噔”——他似乎听到心里有什么崩断了。

长随急死慌忙地往钱府赶,几乎是连奔带跑地冲进了书房,将正酝酿了一肚子诗兴的钱秀才吓得当即就将诗兴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你你你。。。。。。你如何变成这副模样?”钱秀才先是皱眉撇嘴,随即大惊失色道:“难难难。。。。。。难不成你丢了银钱?”

他第一反应便是长随将收来的租金给丢了。

长随连忙摇头,“不不不不,不曾丢银钱。可可可是,老爷,出大事儿了!”

一听租金没丢,钱秀才发白的脸色顿时好转,可再听到“出大事”三字,随即便是一僵,“出出。。。。。。什么大事了?”

长随将在破庙里的所见所闻,细细说了一遭,然后道:“老爷,您看那被匪人绑了的,会不会是赵富贵?”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的“赵富贵”,有如蚊呐,几不可闻,仿佛在畏惧什么。

就着长随的手,钱秀才瞅了瞅那展开的半张书封,不由皱紧眉头。

先前,他往新安府访故友,顺道去了相熟的书局,看看有没有新书。彼时,他看中了一套《珞珈斋印谱》,怎奈当时那套已经被旁人定下了,他便只能另预定一套。掌柜的说,新书约莫在一个月后到,届时由小伙计赵富贵送上钱府。他允了,便付了定金,随即带着长随打道回府。

他瞅瞅这脏兮兮的书封,心里暗暗算了些日子,眉头锁得更紧了。

钱秀才虽不言语,而长随已然猜出了自家老爷的心思。他惴惴不安道:“老爷,若真是赵富贵,该怎么办呀?要不要给府城书局透个讯,也好让他们想法子救人。。。。。。”

“透什么讯?”钱秀才立时打断他的话,“谁说那被绑了的,就一定是赵富贵?那两个匪人指名道姓了么?你问过他们了么?就凭这半张纸?虽说这书就一定是送到钱府的呢?”

他怒目瞪向长随,瞪得长随紧紧低下了头,想了想,换做略略和缓点的语气,又道:“你是个老实人,自然以为就是那孩子。可是,你能确定么?若不能确定,何必虚惊一场呢?若是过几日送过来书,岂非笑话?”

他挥挥手,示意长随退下。

长随顺从地推出了书房,然而,他心里明白——老爷预定的那套书,只怕是不能送来了。

唉,可怜了那孩子!

而瘫坐在书桌前的钱秀才,心里也在天人交战。

《珞珈斋印谱》乃前朝一位不出名的老儒所刻旧谱翻印。当日钱秀才看中它,不过是觉得其中有几方印文比较合自己心意罢了。这书印量不大。据书局掌柜说,他那书局拢共也才进了五套。而在定县,只怕也就只有他钱秀才一人有此雅兴。

这么算来,这半张纸十有**正是来自阖该送到钱府的那套印谱。

然而,终究,他不能冒这个险!这个险,并非在于那人是不是赵富贵,而在于若是透露出去,说不得就会被匪人记恨上,甚至来寻仇!毕竟,这个世道,乱呐!

他偌大的家业,岂能为了一个小小的书局伙计而陷入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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