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桃山中的某处山谷。
栅栏。
木垛。
屋舍。
俨然一副群聚之落的形势。
若是忽略了其凌乱的布局、乌烟瘴气的大呼小叫,以及隐隐的煞气,乍一看,倒仿佛误入了哪处桃源。
廿三惋惜地摇摇头——可惜了了!这么个好地方,生生被这群匪人给糟蹋了!
他一路尾随。
尽管那茶寮店家极其谨慎,几度更换路径,甚至行头,然,于老道的廿三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
毫无意外地,他追踪着茶寮店家,潜入了这处隐秘的山谷。
山谷位于寿桃山之东。
入山五六里后,便可见一条山溪。缘溪而上,莫约七八里后,穿过一片密鸦鸦的丛林,绕过一处深不见底的水潭,便到了一片坡地。
坡地的尽头,便是一方悬壁,再无路可走。
然,倘若细细观察,便能发现,悬壁之上,似乎有几处凹凸窝穴,特别适合攀援时扒手放脚,也不知是天然形成,抑或人为凿就。借由这几处窝穴,攀援而上,便会惊愕地发现,原来在悬壁之上,还有路径。
路径弯弯曲曲,时而隐匿在山瀑之后,时而蜿蜒于密林之间,如此,十五六多里地后,便可见一处两扇石门掩蔽的地方。
高大的石门造化天成,一左一右,相对而立,仿若关隘。
两扇石门当中,是木排拼出的大门。紧挨着在大门里面,是一座简陋的木台,可见于其中有人持械而立。
廿三远远眺望,暗自点头——是了!这必是匪人的老巢!
匪寨不大,可也不算小,可容纳七八十口人。
在居中的一间大屋里,茶寮店家正在细细禀报。
“大当家的,小人看得分明。虽则那小子再三掩饰,还是露了马脚!他必是有来历的!”
他口中的“大当家”,正高居于一张铺着黑熊皮的乌漆木椅上。他凝神细听,时不时打断手下人的禀报,仔细再三询问。
茶寮店家深知大当家的是个细致人,愈发小心了,在说出每一句话之前都要暗自掂量一下,生怕疏忽了什么。
听过了禀报,大当家离开熊皮高椅,一步一步走到下属面前。先前,他坐着时,还看不出什么。此刻,他站在茶寮店家面前,方显出他的个儿头来,居然比这下属还要高出一个头来。
大当家生就一副浓眉阔目方脸的模样,若是衣衫得体,倒也显得威严端庄。只是,或许是相由心生,又或许此情此景的气氛使然,此刻的大当家,眉目之间,俱是煞气。
他拍了拍下属的肩膀,口气和缓道:“你再仔细想想,可还有其它发现?”
他手上使劲儿不大,可茶寮店家却只觉得腿脚发软。他深吸一口气,面儿上愈发恭谨了,抱拳躬身道:“小人愚钝,能看出的就是这些了。还请大当家的明示。”
大当家点点头,“唔”了一声,转头道:“去,将你看到的腰牌模样画出来。”
“是。”茶寮店家赶紧应声,快步走到一旁的桌子边,挑了一根木条,拿火烧了烧,待一头变黑后,便在桌面上横横竖竖地画了起来。
他画出的腰牌甚大,几乎覆盖了大半张桌面,将记忆中的腰牌的每一个细节都绘于其上。
大当家两手撑着桌面,沉声道:“你可确认,这便是那腰牌模样?”
茶寮店家顶着一脑门子的细汗珠子,点头道:“小人敢确定,绝对是一般无二。”他素来自诩眼尖,有过目不忘之能。虽则当时只是一瞥,可他已然将腰牌模样完全印入脑中。
“方才,你说那腰牌是黑色的,却看不出是由何种材料所制。那么,你来猜猜,它会是什么呢?”大当家的又问。
茶寮店家的眼珠咕噜一转,想了想,摇头道:“小人无能,猜不出来。若是能入手掂量一下,或许能猜出个**分。”
大当家的哈哈一笑,曲起食指,扣了扣桌面上的腰牌图样,冷声道:“我告诉你那是什么!”
他猛地转过身来,“那是朝廷工部的腰牌!由乌金木制成。”
工部的腰牌!”两排雁立的众匪大惊,“他是朝廷的人!”
茶寮店家的脸“刷”地白了,“怎么可能?他那么年轻,分明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朝廷的人?”
“朝廷的人如何?你怕了么?”大当家的一声暴喝,止住了高高低低的议论。
“小人。。。。。。小人。。。。。。”茶寮店家哆嗦着咬紧牙关,扑通跪下,“请大当家的赎罪,小人眼拙,委实未能察觉。”
“你从未见过这腰牌,不识得也不算什么。”大当家的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不过是工部的腰牌,又不是刑部兵部的腰牌,慌什么?!”
这时,自一旁的人群中走出一人,抱拳问:“大当家的,依您所见,工部的人怎么会来此地?难不成是要开山挖河?”
此言一出,屋中众人顿时轰然。有的嚷嚷,“这是咱们的地盘,岂容朝廷狗官染指?”有的则惊疑,“莫非是朝廷的细作?”
这些声音并没有干扰到拧眉沉思的大当家。
“你再将他的问话说一遭。”片刻后,他开声道。
于是,茶寮店家又将廿三的问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若是要挖河,为甚要问河水是不是泛红泥?”大当家的百思不得其解,深悔当日一时手快,将姓苏的杀了。那小子虽则嘴巴刻薄,可委实有见识。若是他还活着,想必能猜出其中缘故来。
他恼怒地一扬手,气咻咻地发令道:“且派人盯着他,看他如何行事。”
茶寮店家一头冷汗地退出大屋。他追随这位大当家已有数载,深知其脾性,多疑如狐,狠戾如狼。
当年,他不过是个白虎寨的小喽啰,时不时地跟在寨中兄弟屁股后面劫个道啥的,吃不饱,也饿不死。后来,新安守备姓冯的大摆威风要搞事,带兵平了好几处山寨,其中就有白虎寨。他因着躲在人后,一见官兵露头就立马扭头便逃,方逃出一命。
白虎寨没了,小喽啰也做不成了,他便只能混在乡间,干些偷鸡摸狗的贼事。他大本事没有,小能耐还是有几分,眼力尖,心思快,混得竟比在白虎寨当喽啰还好。只是,当混子毕竟不威风,他心里总不得劲儿。
直至,他遇见了大当家。
大当家委实是个人才,只是运气背了点儿,做了案子,被衙门查到头上来,只好逃之夭夭。
大当家带着几个兄弟,一路逃到寿桃山,竟不知如何鬼使神差地给他发现了这一处隐秘的山谷,就此便落了脚。
大当家是个有头脑的人,深谙“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又兼早年间新安守备姓冯的干过血洗数家山寨的恶事,未免招人眼目,行事便很是低调,属于“出刀无声,刀下无命”的那种。
寨子建起来之后,前前后后做过几件大事,赚了个钵满盆满,却不留痕迹。就连当地衙门都一无所知——无论男女老幼悉数斩杀,又将尸首深埋,手脚极为干净利落,不留丝毫痕迹,衙门如何晓得?
当初在平寨时逃出生天的各家喽啰们暗中得到消息,纷纷来投奔。就这般,山寨一日日壮大,便有了如今的规模。
茶寮店家手下功夫不咋滴,大当家的便命他守在寿桃山下,作为打探传递消息的据点。
因着寿桃山一向太平,并无人晓得这山中还藏着一处匪寨,故而南来北往的人还不少。若是有那富户商人经过,消息便会送入寨中。待得“肥羊”走出寿桃山地界,自有兄弟们好生“款待”,管杀又管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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