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廿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幻觉中,那个沉默坚毅却对着小女孩一筹莫展的少年将军,是哥哥么?可是,我竟忘记了他?
我的哥哥呀!
一时间,廿三悲酸难忍,胸中气息冲荡,哽咽泣声迸出齿间。
一大早的,小陈哥乍一瞅见廿三那俩乌眼圈,骇得连连倒退。廿三却眼皮也不抬一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心不在焉地扫院子,那个迷糊劲儿,将院子扫了个尘土飞扬。
小陈哥给呛得直咳嗽,赶紧提袖捂嘴直报怨:“将将才洗过头,还没干透呢,又要被你害得落一头灰。”
廿三植帚而立,沉着脸道:“要不要我来帮你洗头啊?”
偏生,素来伶俐过人的小陈哥这会儿却不知怎地丢了眼力见儿,竟然憋红了脸,连连摇头,“不要,不要!万万不要!”
他想了想,大抵觉着有必要彻底打消廿三对自己的觊觎,便鼓足勇气,上前几步,正色道:“廿三,虽则你恋慕于我,可是,我却万万不能答应。纵你对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整夜不睡熬出两个大眼圈,也休想打动我!公子教我,大丈夫当行天下,立则威,行则勇,胸怀浩然之气,方不负天赐一世。我虽是个书童,可胸怀大志,将来是要干大事儿的,将来更要娶妻生子,搏求功名。所以——”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咽了口唾沫,然后斩钉截铁道:“你还是死心了罢!你再好,也不是我心里的那盘菜!”
廿三冷不防地听了小陈哥这一番义正言辞,足怔了好半晌,这方反应过来——自己被拒绝了呀!怪道方才他一见自己就紧张地直后退呢!
可是,这“恋慕”之意,从何而来呢?
一时间,廿三委实摸不着头脑。
大抵,廿三这副傻愣愣的样子看着可怜,小陈哥心里多少升起几分不忍。他想着,廿三的为人还是不错哒,又救过自己,如今,自己这般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他,是不是显得太决绝了呢?
念及此,他便软下语气,又劝道:“我晓得,如我这般英武出众的人才,世上能有几个?你虽有这绝佳的眼光,只是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也不要就此冷了心肠,总有可以接受你的人。不若——”
小陈哥觉得,廿三恋慕于己,虽则自己不能接受,可也不能就这么不负责任地一推了之,岂不寒了他的心?若能荐之以“芳草”,岂不善乎?可是,想想周围的人,不是粗鲁武夫,就是花白老头子,哪个能是与自己相媲的“芳草”?
突然,他灵机一动——也就只有公子爷风华绝代了呀!
于是,他就鬼使神差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不若,你向公子爷表白一番呗?公子爷有天人之姿,又有大能耐,虽则脾性不像我这么好说话,可也是世上难寻的人才。。。。。。”
对自家公子爷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小陈哥本打算好生夸一夸,岂料,才起了个头,他便觉着脖颈后面冷嗖嗖。
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公子爷房间的窗棂被悄无声息地支起半扇,一抹白袖隐隐搭在窗后。
小陈哥突然清醒了,双手紧紧捂住嘴巴,仿佛方才这一番长篇大论不是打这张嘴巴里出来的。
哎呦喂,公子爷会不会把我炖了哟?
沈越昨晚喝了几盏酒,虽不至于醉,可早上还是略略起晚了些。
待得醒来,便听见窗外小陈哥那跟八哥儿似的叽叽喳喳的嗓音。
起先,他还只是闭着双眼一边犯迷糊一边偷听,然,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听到最后,他突然张目,眼中是满满地不敢相信——
这可是跟了自己多年的书童,说是自己带大了他也不为过呀?怎么,这就三两下地把他家公子爷给卖啦?还说什么——“脾性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一时间,沈越竟不懂得,到底是什么大能耐,能够接受廿三的“表白”?
于小陈哥这一番乱七八糟的话,廿三只当他是睡糊涂后的胡言乱语。也不知小陈哥得多自恋,才会以为廿三“恋慕”他?
唉,都是公子爷惯坏了的!
看罢看罢,现在他都敢拿公子爷来调侃了,哼哼,将来还不晓得会干出点儿啥了不得的大事儿呢?
廿三摇摇头,不动声色地偷偷瞅了一眼躲在窗后的公子爷,悄悄抿嘴一乐——自己惯出来的毛病,活该自己受着罢!
正如廿三所猜,此刻,沈越也是相当地郁闷。
虽则偷听到陈丫头的胡话,可他却不好出头来教训一通。怎么说呢?骂他狗胆包天,敢拿公子爷开玩笑?若是薄庙苗偷偷打听出是啥玩笑,保准儿不出半日大家伙儿都晓得了。倒不是说薄庙苗不敬公子爷,而是这家伙天生就与陈丫头不对付,但凡陈丫头搞出来的糗事,薄庙苗恨不能全天下的人都与他一道来笑话陈丫头。
故此,沈越很是郁闷——倒是训他一顿呢,还是就忍了?
唉,身边有这等小厮,作为公子爷,真是太难啦!
许是感受到了公子爷默默忍耐的怒气,这一早,小陈哥破天荒地没敢在他家公子爷面前献殷勤。
因此,送早膳的活计便落在廿三身上。
香浓柔腻的粟米粥,配上清酱小脆瓜、糟鸭脯、熏干丝、辣拌芜菁丝,是最最合宜不过的了。
一碗粥入腹,沈越额上微微沁汗,昨夜残存的酒意一扫而光。
他舒坦地长叹口气,一抬头,却发现廿三抱着食盘悄不声儿地站在屋角,吓他一跳,险些吓出嗝儿来!
以往,都是小陈哥服侍他用膳——端来饭菜后,小陈哥便退出屋去。待沈越用膳完后,他才会进来将残羹收拾了去。
沈越不喜在用膳时有人在一旁守着。
可廿三哪晓得这规矩?
而更离奇的是,沈越直至用膳结束,才发现廿三还待在屋里。这一发现真是令他大为吃惊。
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对廿三无视至此?
不不不,一定不是自己无视廿三!定是廿三隐匿了气息,而自己这才。。。。。。
沈越心里十分地不想承认这一点,然,他终究不是小陈哥那样会耍赖会找借口的孩子——成熟的人深谙借口不过是推托自己失误的手段,而他绝不能以此纵容自己。
沈越素来是个谨慎又自持的人。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却不显于色。毕竟,廿三不同于陈丫头,他身上的疑点太多。纵然时至今日,他的所作所为已然拉近了不少距离,然,终究,还不是“自己人”。
他定了定神,打算不予追究廿三的失误。
沈越自食案旁起身,示意廿三可以收拾残余了。
他的态度冷淡又不失大方,神情举止无一不符合大家公子的风范。
倘若廿三是个有眼色的,此刻也该能领会到沈越的暗示了。
然,不得不说,沈越还是太不了解廿三了——他委实低估了廿三那执着的精神。
廿三以为,既然小陈哥建议他向公子爷“表白”,而以他与公子爷的亲近关系,定不会信口开河。或许,公子爷喜欢男子?
廿三对此很是不能接受。他深深以为,男子喜欢男子,上负父母,下愧妻儿,中间对不起所爱之人,绝对是劳民伤财,损人不利己的行为!
所以,他要劝谏公子爷!
“公子爷——”廿三并没有如沈越所愿般悄无声息地端着食盘离开,而是双手依旧紧紧抱着那张黑得发亮的朱边云纹漆盘,且,还上前几步,轻咳一声,倍儿严肃地张开道:
“公子爷定是听到了早上小陈哥说的那番话——您不要否认,廿三看见您的袖子了!公子爷不要误会,廿三可没有那样的心思!廿三没有喜欢过小陈哥那样的男人,嗯——”
他歪着头想了想,觉得说得还不够清楚,又补充道:“也不会喜欢公子爷这样的男人。”
沈越震惊了。
只觉得脚背上一痛,仿佛是自己的下巴砸到了脚背。
廿三,怎么敢说这话?
他知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
他突然有些生气——廿三竟然说不喜欢公子爷这样的男人!
而他更生气的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句话而生气!
廿三的话有错么?
一个字也挑不出错来!
可是,沈越就是生气!
不喜欢陈丫头那样娘唧唧的娇气包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多余地说后面那句呢?
公子爷哪儿不好了?
等了好一阵儿,廿三还没有等到沈越的反应。
子爷你倒是吱一声儿啊!干瞅着干嘛?——廿三觉着自己这话或许是不够委婉,可绝对是不会令人产生任何误解的忠言呐!
念在公子爷为自己治病的辛劳上,廿三想了想,决定还是再劝谏一句——
“公子爷是正经人,将来要娶妻生子,还是喜欢女子得好!男子。。。。。。,还是算了。”
唉,廿三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忠仆!不然,不能这般直谏啊!
薄庙苗躲在屋外窗下偷听,感动地险要掬一把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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