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二子打探到的这条消息,沈越思量再三。
一直以来,伪王皇甫晟与新安冯守备之间的关系,因着秘密军械库,而处于一种非常难言的状态。
表面上看,这两人堪称君臣相和的表率,一个是年年不忘厚赏,另一个是年年不忘贺表,虽相隔千里,却仿佛情义深厚。
然,揭开这表层,细细探求,却能发现不一样的蛛丝马迹。
武将出京,至亲入京为质,这并不稀奇。
而稀奇的是,在西魏国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一位臣子,镇守一方却十年不入京不觐帝不述职,甚至,这十年之间不升职,亦不调职!
非但如此,就连难得一次的父子相见,都被生生打断!
这,便是有着从龙之功的肱股之臣!
沈越暗忖,伪王与冯守备之间那所谓的“君臣相和”,只怕是出了罅隙。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是否可以借此利用一二呢?
他决定亲往京城一探。
彭大雄晓得了公子爷的决定,二话不说,便急匆匆先行一步,提前往京城安都府去打点准备了。
其余的人,分作几批,各自改了装扮,分别以不同身份掩护沈越入京。
对于这样的动静,廿三不解。
他并不晓得沈越的真正身份,更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自然不清楚如今的京城于沈越而言,不啻于龙潭虎穴。
尽管伪王从未发明诏以求斩草除根,然,这么多年来,沈越数次面对生死关头,足以说明一切。
沈越也明了,自己这一入京,不知会面临多大的危险。
京城,作为一国之主的龙榻所在,除了重兵把守,明里暗里也必然布置了不少暗探。万一一着不慎露出马脚,惊动了伪王,只怕难以逃离重重包围。
故而,不到必须,他不轻易踏入京城。
安都府,西魏国之都城,已有二千二百年的历史了。
安都府有内城与外城之分。
内城居中为王宫,外圈为各官府衙司。
而外城又分作四市三十二坊,分别于外城的四向。靠近内城的永安坊、永乐坊、永庆坊、永和坊,多为皇亲国戚所占。向外一些的同贵坊、同泰坊等,主要住户为四品以上官员。低品官员则与富商混杂分布在南市的坊落间,而匠人、小生意人等则主要集中在西市。
这两千多年间,安都府几度易主,数次被举火焚烧,又数度重建扩张。到了现今,已是东洲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大城了。
排队等待入城的队伍很长。
时不时的,从前面传来几声叫嚷,几声喝骂。然而,队伍中的每个人却仿佛见惯了这一切,麻木的表情,冷漠的眼神,无动于衷地低垂着头,随着迟缓的队伍步步挪移。
沈越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
京城四门,各有讲究。
东门是专供皇亲国戚权贵人家行走;南门是军门,可直通内城,方便国主欢送出征的将士,或者接受十万火急的军报;西门又称“贱门”,是小商小贩等泥腿子们走的门;而北门则为普通官员、四方学子以及有钱客商等而设。
这一趟入京,沈越扮做求学的士子,所以走的是北门。
沈越还清楚地记得,上次他入京时,亦是自北门进。彼时人拥车挤,既有相互叉手致礼问好的官员,也有趾高气扬炫富的客商。虽则混乱,却也热闹。
然而,眼前的这一幕,却令他难以置信。
队伍静默得可怕。其中,偶有几辆马车,却在靠近城门前,有插着珠翠的妇人扶着婆子的手匆匆下车。婆子赶紧将帷帽戴在妇人头上,妇人紧张地抓牢了婆子的手,仿佛即将面对的是一只长着大嘴等待吞噬的巨兽。
他无声地冷冷一笑,手一松,车窗的帘布轻轻落下,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沈越入城时,自然也是要从车里出来的。
借着小陈哥的手,他略略改了改面容。眉毛下垂一两分,眼皮微肿,唇角略皱,肤色暗黄,扶着车门半晌才摇摇晃晃地下来,半佝偻着腰,双肩塌着,一副病痨鬼的模样。
一旁搀扶的小厮又黑又瘦,咬着牙强支着肩背,方吃力地将病痨鬼搀稳。两人并排站在一起,如同一大一小放了一整年的皱巴巴土地瓜,看着就让人那么难受。
看守城门的兵卒们,手持刀枪,两两相对而立,乍一看颇有气势,实则肩垮腰松,气息迷散,不过是个样子货。
一个兵卒冲着沈越大喝一声,“路引!”
沈越仿佛被这一声给吓着了,双肩登时一哆嗦。
小厮慌手慌脚地掏出一张纸头来, “官爷!官爷!路引在此!请看——”
小厮将纸头展开,双手送到兵卒面前,紧张地解释道:“我家公子是来求学的,这里有府学教谕大人的引荐信。。。。。。”
那兵卒瞅了眼路引,抬手举枪,挑起骡车的帘布,见里面只有一只半旧的书箱和两三个不大的包袱,又抬头瞅了眼小厮口中的“公子”,自以为了然地轻蔑一笑:“怪道一大男人娘儿们唧唧地要坐车!就这病痨样儿,还求学?”
小厮的脸登时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我家公子身子骨是弱一点,可是书却读得很好。。。。。。”
士卒不理他,继续挺长了枪头,往车厢各处一气乱戳,当即便将布包袱戳出了好几个大窟窿。
小厮急得直跳脚,想拦又不敢拦的样子,只得哭丧着脸。
兵卒“哈哈”一笑,抬脚踩在车架边上,意欲上车将书箱掀翻检查。
小厮急得都快哭了,“使不得!军爷!使不得呀!那都是书,都是圣人之言呐!军爷,使不得呀!”而他身后的病痨鬼公子,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却一言不发。
一旁商人打扮的中年人低声劝道:“算了,忍一忍罢!这些军爷惯来喜欢欺负外乡人,惹恼了他们,打死也是枉然!”
那兵卒将将扯掉车门帘布,忽听得一旁传来个娇滴滴的声音,“呦——怎地这般慢呢?”他不由扭头一看,便瞧见隔了几步远外,自一架驴车上下来位二八小娘子。
小娘子颇有几分可人,身着鹅黄裙袄,杏色绣鞋鞋面上两只蝴蝶惟妙惟肖,一袭青色绸面绣粉红海棠花的棉麾紧紧裹着,愈发显得身段娇小玲珑,只可惜戴着帷帽,看不出姿容如何。
她款款上前两步,仿佛好奇似地往这边望了两眼,见车架上的兵卒直愣愣地望着自己,似乎惊了一下,赶紧低着头又退回去,躲在赶车的老丈身后,却探出个脑袋来东张西望。
看直了眼的兵卒不由吸了下口水。
那兵卒盯着小娘子足有好半晌,方跳下车来,仿佛已然忘记了要查书箱这事。
赶驴车的老丈见兵卒径直向身后的小娘子走来,赶紧上前拦住,两人又是好一番吵嚷纠缠。
趁着这个空档,病痨鬼书生摇摇晃晃地跨进城门,而他的小厮吃力地拽着骡车缰绳紧随其后。
身后,小陈哥的声音越发娇滴滴了,“你你你!你想做甚?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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