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京城风云(八)

祖父走得太突然,一点征兆都没有,以致于一时之间阖家上下都慌了手脚。

虽则寿材早在几年前就备下,可依着老俗,需得每年都要加一层漆,加足九层才算是真正的成品。现下,固然那寿材也不是不能用,然,于马家人心中,让老爷子躺进去,就如同窝在一个建了半拉的屋子里,这叫孝子贤孙们心何以堪哪?

所幸,有人送了一副上好的寿材来。上好的蜀楠,乌漆底,足有一掌厚,精雕细绘着“鹤鹿同春”的图案,又有八仙手持仙器围拱着,寓意仙人迎驾,升天成仙的意思。

这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马啸感动地不行,拉着送寿材的人就要行大礼。

送寿材的人唬得连连摆手,“嗖”得赶紧跳一边去,“马爷切勿多礼!敝主人说了,于救命之恩而言,这副寿材委实不算什么。”

马啸有点糊涂——什么?这是拿寿材当做救命之恩的谢礼么?

他忽然觉着这副寿材有些不好收。可是,不接下来罢,祖父怎办?他想了想,道:“不知贵家主人是哪位?不管怎样,总得先让在下谢过才是!”

“敝主人说了,致谢就不用了。只要您看得上,比什么都好!”

送寿材的人恭恭敬敬地致礼后,利索地掉头走了,完全没给马啸再说话的机会。他赶紧使了个眼色给身旁亲随,亲随点点头,尾随那人而去。

马啸期待着亲随的回复。然而,一个时辰后,亲随却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他羞惭地抱拳禀报道:“大爷,小人无能,竟给跟丢了。”

“那人架着马车进了汇宝坊的一处院子,许久没有动静。小人跳上墙一看,那竟是个空院子,除了那马车在留在院子,竟无一人。驾车之人或许从后门溜了。小人向相邻人家打听,才晓得这院子在多年前遭了兵灾,阖家人都死光了。而因着忌讳,也没人接手这院子。故而,这些年来,院子始终空着,并无人家入住。”

咦?竟然有这等事?

马啸心里不免生起忐忑。

有人急人之所急而送寿材来,说话却又隐隐晦晦,非但不露面,还遮掩了行迹。难道,他真的只是为了送一副报恩的寿材而来吗?

世上竟有这等好事?

马啸有点不敢相信。

他甚至在猜疑:说不得什么时候,家门口就会出现一位不速之客,来与他掰扯掰扯这寿材的事儿。。。。。

不知怎地,在他额上,隐隐有一两滴冷汗渗出。

张罗着张罗着,总算将祖父的丧事办齐全了。

阖家上下,个个都瘦了一圈。马啸亦是如此,只不过,他不能如其他人那样可以休息——虽说骁骑卫的差事已经熟悉了,可他身为统领,就算睡着,也得睁一只眼。

毕竟,自己这差事是“捡漏”得来的,倘若出了一星半点儿的差错,保不齐就会被人拿捏。自己又没有什么大靠山,就甭指望出了事有谁能帮忙说句话。

马啸思量着骁骑卫的差事,心里却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

其实,若非祖父丧事委实太耗精神,依着他的谨慎,应该不会忽略一个细节。那就是,当日,送寿材的人所失踪的那家空院子,倒底是什么来历?

既说是兵灾以致全家死光,而在这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的京城,除了十年前的那场宫变,还能有什么兵灾?

既然阖家俱亡于那场祸事中,那么,这家人就断然不会是寂寂无名的平头百姓。

这家人,究竟是怎样的人家呢?

与马啸有关的讯息,沈越还在命人细查中。

到底另有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送来——原来,新安府冯守备之子未能离京探父的原因,竟也是源自后宫之争。

冯公子不似乃父好武,倒爱读书。

这书读得好不好且不提,可单从表面看,确是个斯文白净秀气的读书种子样儿。

这样的男孩子,在那些好做媒的七大姑八大姨眼中,自然是讨人喜欢的。

冯守备是皇甫晟的心腹中的心腹——这是所有当年跟随皇甫晟的人的共识。只是,皇甫晟登基后,大肆封赏诸臣,却将他远远地调去了新安府做个五品守备,大大出人意料,当时不晓得有多少人跌落了眼珠子。

冯守备远离京城,却并不意味着就此离开了京城的勋贵圈子。其夫人,是个长袖善舞之人,这些年来,凭着她在新贵夫人圈子里的好口碑,倒也为冯家挣下了不少颜面。

自打皇甫晟登基后,朝中臣子颇有默契地分作两班。

一班是新贵,也就是那些有从龙之功的臣子,绝大部分是武臣,多半是中下级军官出身。另一班是老臣,属于历经朝堂清洗后还肯腆着老脸站在殿前对着皇甫晟三叩九拜的臣子。

这两班臣子,各自看不顺眼对方久矣。

一班自诩有拥立之功,视老臣为“没脸没皮的老羞臊”;另一班自视为高人一等的中流砥柱,对那些泥腿子出身的新贵鄙夷甚矣。

早些年间,新贵们风头正盛,朝堂上整日价都是他们哇啦哇啦的嚷嚷声。十年后,新贵一班人马渐露出后继无力的样子,而老臣那些人却老而弥坚,甚至借着门人弟子的扩充,更显出高一头的架势来。

真真招新贵的恨呐!

冯守备是实打实的从龙之臣,自然是新贵中的一员。到了冯公子该说亲的年岁,自然而然地,就会在新贵圈子里挑人。

冯夫人是个精明人,于挑儿媳妇这等大事,自有打算。

在她看来,十年见不着面的丈夫,远不如儿子能成为自己的依靠。这十年来,自己含辛茹苦地将儿子养大,而丈夫非但不曾教儿子念过一句书写过一个字,甚至还娶了小妾生了庶子,哪有半分当爹的样子?

既如此,儿子的未来,也不必过高地指望能从丈夫哪里得到什么助力。既如此,就阖该好生挑一门得力的岳家。

是的,没说错——是岳家,而非妻子。

若是岳家得力,说出话来响当当,何愁将来儿子没有好前程?

打定了这个主意,冯夫人的眼光就很有些不同了。

她先后婉拒了四五家,最后,终于挑中了一家,正正是胡贵妃的娘家。

胡家本是小吏出身,族亲不多。胡父这一辈,有兄弟三个,而冯夫人挑中的,就是胡贵妃堂弟的闺女。

胡贵妃的堂弟不算正经科举出身,不过读过几年书罢了。然,借着其堂姐之势,居然也当然了户部侍郎。

不过,蠢材就是蠢材,纵然身居高位,头上还有他那个在后宫中呼风唤雨的堂姐罩着,该犯不该犯的蠢事,居然一样不落地都犯了。

皇甫晟被这蠢材气得摔过好几次杯子,纵是胡贵妃,也为自己有这么个蠢堂弟而深觉丢人。

后来,他犯的蠢,就连胡贵妃都替他遮掩不下去了,便被皇甫晟一道朱批,抹去了户部侍郎的衔儿,降为度支郎中。

正因为降作五品郎中,他家与冯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于胡亲家的蠢,冯夫人不觉着有什么。

天下蠢人多了去了,有什么稀奇?胡亲家虽蠢,可蠢有蠢的好处——自己这般出色的儿子成了他家女婿,只要不是瞎子,那些依附胡家的势力,将来,都会收拢到儿子掌中。甭看胡贵妃是后宫第一人,可她也需要朝中有人支持。待得儿子有了功名,胡贵妃必然会大力支持。

冯夫人算盘打得叮当响,原指望借着胡贵妃的势力为儿子挣出个煌煌光明的前程来。岂料,天算不如人算,儿媳妇还没娶进门,胡贵妃却一夜变作了胡德妃。

天呐!我冯家咋这么倒霉哩?

胡贵妃做梦也想不到遭了皇甫晟的嫌弃。说好的“鹣鲽情深”呢?说好的“白首同老”呢?

胡贵妃又是伤心又是恼恨,心里不知给魏狐狸精扎了多少小人!

同样,冯夫人亦做梦也想不到,因着这么姻亲,儿子竟招人算计!

——据冯夫人打听来的消息,不晓得哪个混账王八羔子在国主面前提及胡贵妃的堂弟结了门好亲事,国主一听,哟,是冯卿家的公子呀!于是,国主淡淡说了一句:“他岳父不是生病休养了么?怎么却一心只念着亲父呢?岳父,也是父啊——”

冯夫人一听这话,气得险没厥过去。

岳父能与亲生父亲相比么?

来传话的人安慰她,“夫人也莫恼,并非国主要挑贵公子的不是,只不过现今不比以往,德妃娘娘被压了风头,可不就有那起子小人兴风作浪了么?”

冯夫人一想,可不是?虽说,明面上的话,是王后娘娘下懿旨,要在过年的宫宴上见见冯家公子。可谁不知道,凤翎宫常年紧闭大门,王后娘娘就是个摆设,只怕连冯家公子是谁都不晓得!

得嘞,必是魏淑妃那帮贼眉鼠眼的小人向国主进了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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