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京城风云(十)

对于过年,沈越的态度似乎太冷淡了——冷淡得,以至于都显示出几分刻意来。

彭大雄等人多少能猜出几分——沈越的生辰是大年初一。

昔日,每每过年,宫里就热闹非凡。

朝臣先向陛下贺岁,接着向太子祝贺生辰,一波一波的礼物呈送御前,无一不是奇珍异宝。

陛下爱重太子,年年都要御笔亲书福联,亲自指挥着太监贴在东宫门外。王后娘娘还会在年初一大早就赶到东宫,亲手给太子梳头束发,将太子打扮得崭崭新,然后娘儿俩个一道去向陛下贺岁。

是夜,偌大的安都府,内城不闭,外城不禁,阖京城的百姓彻夜欢愉,商家们也是通宵达旦地做生意,忙得笑逐颜开。而到了子时,东勤门外还会放烟火,五颜六色,光彩夺目的烟花相继绽放,布满了整个天空,将这一晚的京城映照成了不夜城。

如今,十年一晃而过,再回首,恍如隔世。

纵彭大雄追忆当年情形时,都不胜唏嘘,更何况身为这场盛世繁华最中心的沈越呢?

沈越对如何过年一字不提,其余人也是心照不宣地装作不知,就仿佛这世上压根儿不存在“过年”这事儿。

然,廿三不晓得啊!

他是顶顶喜欢过年的!

过年多好啊——

吃吃喝喝,睡到日上三竿也不用担心有人掀被子,且,还不用操心打仗,更不用辛苦操练!

咦?——廿三心中突然一悸:为啥要操心打仗呢?还有,操练是啥个玩意儿?

廿三困惑于沈越不知“今夕何夕”,问问彭大雄,大雄叔支支吾吾也说不明白。于是,他不耐烦了——这世上居然还有不把过年当回事儿的人?哼,你们不懂事,那就我来!

廿三撸撸袖子,当即操刀上阵了。

来京城的这几天里,廿三已经将京城四市都大致走了一遍,走得鞋底都磨薄了一层。虽则走得腿细,可实在是太有用啦!

这不,若问哪里能采买到又好又便宜的年货,廿三心知肚明,完全不像是一个才来京城不过半月的外乡人。

只不过眼下已是年底,衙门里的官老爷们都封印了,做生意的也多半返乡的返乡,歇业的歇业,还在开张的屈指可数。

廿三身上带的银子不多——倒不是沈越抠门,给小厮的月钱少,而是他自觉跟着沈越出门没有需要自个儿掏钱的地方,于是,在前往新安府时就没随身带多少银钱。而后来,又从新安府直接来了京城,身上还是那点银子。

摸摸怀里的十两银子,廿三颇有些心虚。

这十两银子,倘是在外地,也能买上半头猪,抑或两车鲜菜外加**只肥鸡。然,在居不易的京城,却委实成不了什么事儿。

半头猪,是甭想了,换做八只猪蹄、两副猪肝。他又磨了好一阵嘴皮子,加了点小钱,便饶上了三只猪心和半张猪皮。

肥鸡,也甭想了,换做一篮子鸡蛋,外加七八根鲜亮的鸡毛。

鲜菜,是一根也别指望了,悉数改作冬菜。菘菜、芜菁、山药、红薯、藠头,以及各式腌菜。

最后,还剩一钱银子。他想了想,朝左拐弯进了一家果子铺,紧着手中最后的银钱称了几样干果蜜饯。七八个纸包小小的,捆成一线,提溜在手指间,晃晃悠悠。

小陈哥围着地上这几个大箩筐,惊讶地直咂舌。

他懊悔地跺脚道:“你去采买,怎不唤我一道去?看看,你这买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呀?”他捏着鼻子,嫌弃地在箩筐了翻来翻去,忽然一声尖叫,“怎么还有猪皮?廿三,你就是缺衣服穿,也不能指着猪皮当大麾呀?”

薄庙苗正提着水壶“咕咚咕咚”灌水呢,当即就从鼻孔里喷了出来,呛得险要断气。

廿三回了小陈哥一个鄙视的眼神,“真真没见过世面!告诉你,这可是好东西,到时候我做出来你可别馋得哇哇哭!”

“馋得哇哇哭?”小陈哥哼哼冷笑,“想我小陈,跟着公子爷走南闯北,吃香喝辣,甚好吃食没见过,倒要你来说我‘没见过世面’?嘿嘿!这大话说滴,也不怕闪了舌头!”

廿三与小陈哥两人斗嘴,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却没人注意到薄庙苗呛过了水后,也兴致勃勃地翻检起箩筐来。

他一眼就发现了盖在鸡蛋上的那一把鸡毛。鸡毛颜色既艳又亮,蓬松齐整,最长的有半尺。薄庙苗瞧着稀罕,便将这一把鸡毛悉数抽了出来,一根一根地细细比照,拣了支最长最壮最漂亮的,抬手插在发髻上。

彭大雄双手抱胸,乐呵呵地听着两小儿斗嘴,忽觉肩膀一沉。扭头一看,便骤见着个插着花花鸡毛的脑袋抵在自己肩头,满脸都是得意洋洋的笑。

惊得彭大雄险没将眼珠子瞪出眼眶去!

薄庙苗还得意呐——“我早想换发簪了,可惜一直没遇见个稀罕花式的。大雄叔,你看看,这个做簪子可好?又漂亮,又新奇,我觉得真心不赖!”

薄庙苗像只花公鸡似地摇头晃脑,彭大雄却只觉着惨不忍睹。他一巴掌就将薄庙苗的脑袋推了开去,鄙夷道:“拿鸡屁股上的毛当招摇,你可真有出息!”

因着廿三插这一杠子,这一次过年,便多了几分人气。

沈越自是很快便晓得了此事。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并没有责备廿三擅作主张,还令廿三再去买些正经的年货——“这些乱七八糟的,像什么样子?”

廿三噘嘴道:“现下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了!公子爷也不看看,今儿是什么日子?到了这个时候,哪还有商家在做生意?就这些您看不上的,还是我跑遍了四市,好不容易搜罗来的呢!”

众人似乎很是小看这些年货,廿三便憋着一口气,也不招呼旁人帮忙搭手,只就自己一个人,早起晚归,在厨灶间忙乎了整整三日,临到年三十,才算是忙乎好了。

往年的大年三十,并无特别之处。不过是视作寻常日子,按点吃饭,按点就寝罢了。

然而,今年,却很有些不同。

廿三憋着劲儿地整治了一桌好菜,虽则食材都不咋滴,可待端上桌,哎呦喂,色香味俱全呐!

猪肝卤成酱色,切做三角片,与烫软片薄的菘菜梗,相间着摆出漂亮的扇面。扇坠是一团染红了的芜菁丝,甜甜酸酸的。

猪心与黄豆炖作汤,雪白浓香。

猪蹄斩作小块红烧,赭红粘稠。

鸡蛋和上面粉,摊作一张张尺宽的大饼,再撒以葱花,油润黄亮。

腌菜头切做细丝,滴几滴麻油,拌匀。

酸豆角切碎了与雍菜同炒,酸香适口,就着白饭或是卷在大饼里,都是美味。

笼屉里还暖着十几个大小适中的蒸红薯。若是有谁想要守夜,肚子饿时便是适口的小食。

这一道道食材粗疏却香气四溢的菜肴端上桌来,众人的口水便如越堤的洪水,止不住地溢淌。

尤其是,当一大片亮晶晶颤悠悠的肉冻上桌后,小陈哥再也忍不住了,“嗷”地一下子就扑过去了,“嗖嗖嗖”,竹箸快如闪电般往自个儿碗里扒拉了半碗肉冻。那速度,啧啧,薄庙苗看得眼都直了——居然看出残影了!

肉冻熬得火候正正好,不软不硬。味儿也调得恰到好处,不咸不淡,大料味也不浓,将肉冻的香味将将激发出来,一点儿都不腻。

小陈哥在肉冻上浇了一大勺葱蒜酸辣卤子,一口一吸溜,便将一块晶莹剔透的肉冻吸进喉中。

见小陈哥吃得欢,薄庙苗老毛病又发作了,开口便撩拨他,“前几日还在笑话廿三买张猪皮回来做大麾,这会子吃得跟小猪似的,全忘记啦?”

小陈哥才没空理他呐!他连白眼都不带翻一下,一门心思都在肉冻上——滕伯说,肉冻养颜,就连宫里的娘娘们都爱吃。今儿这肉冻真好,我可得多吃些,赶明儿就是个白白嫩嫩肤滑如脂的俊小厮呢!

薄庙苗前脚笑话了小陈哥,后脚就被彭大雄笑话了——廿三送了一只鸡毛毽子给薄庙苗,当是年礼。

那鸡毛本是当日买鸡蛋时白饶了添头。这东西又不能吃,可本着绝不浪费的原则,廿三施展巧手**,忙里偷闲地将一把鸡毛做成了几个又大又漂亮的毽子。

送了隔壁何婆婆的孙儿几个,又送了相识的几个小孩子,最后一个,他送给了薄庙苗。

彭大雄将那只半尺长的鸡毛毽子,轻轻放在薄庙苗脑门上,大笑道:“真真好生新奇,可惜做不了发簪!”

薄庙苗迷离着一双眯缝眼,醉意四溢地嘻嘻笑道:“大雄叔你这可就不懂了,这不是发簪,这是花儿,鸡尾巴花儿。”他反手将毽子的铜钱底往耳后一搭,华丽丽的鸡毛如艳丽的海棠绽放在鬓边,“带花儿,得这么着带,才好看呐!”

众人哄堂大笑,无不吃得油光满面,喝得面红耳赤。

沈越二指间捏着小小酒盅,唇角亦笑纹如波。微微醺意令他白玉般的面颊透出粉红来,眼波轻转,似水流淌。

他心道:过年,还是挺好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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