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盅,不过三五口就吃完了。
魏淑妃轻轻揉着手腕,仿佛不胜娇弱——那架势,好似方才端的不是巴掌大的玉盅,而是个石磨盘呐!
皇甫晟心疼地不行,拉着她搂进怀里,“让朕看看——哎呦喂,辛苦爱妃了!”
魏淑妃顺势倒过去,握着皇甫晟的手,一点一点比划着,柔声道:“这算什么?陛下都辛苦成这般了,臣妾却不能为陛下分忧,只能做这么丁点儿小事,惭愧得很呢!”
皇甫晟只觉得心肝宝贝儿的话字字熨帖,好似一股温水滋养着胸臆,就连喉间肿痛就不甚难过了。
他欣慰道:“也就爱妃晓得朕的辛苦!”随即又是一叹,“可恨旁人却装傻充愣,真真气死朕了!”
“什么死呀活呀的,”魏淑妃不高兴了,“臣妾可不许陛下这么说!”她将额头倚在皇甫晟的下巴上,低声道:“臣妾还想与陛下长长久久的呢!”
哎呦喂,世上咋有这么可人疼的宝贝儿哩!
皇甫晟一把紧紧搂住,抻着脖子就晃了两下脑袋。虬须如猬,当即就将魏淑妃的脑门蹭红了一大片。
魏淑妃疼得险要叫出来,眉头拧得跟麻花似的,却只能咬紧了牙,用力忍着,心悔自己干嘛作死地将脑门儿凑过去呀!
皇甫晟感觉甚好,蹭了又蹭,竟一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魏淑妃终于忍不下去了,眼珠一转,轻轻巧巧地自皇甫晟怀里翻过身来,美目斜睇,唇角含情,莞尔一笑,“陛下,可是为朝堂上的事儿而上火么?”
怀中骤然一空,皇甫晟顿觉不大自在。他伸手去拉美人,却被美人躲了过去,反手便将他扶着躺了下去,“陛下辛苦,阖该好生休养才是。”
他点点头:“亏得爱妃心疼朕!哼,若非那些烂糟事,朕也不能气得上火啊!”
“可是为着流民之事?”魏淑妃问道。
“咦?你怎么晓得?”皇甫晟皱起眉头,“消息都传到后宫了?”
魏淑妃不以为意地撇撇嘴,“看陛下说得——可不是臣妾去打听的。只是宫里有这么多人,总有传小话的。”
见皇甫晟沉默不语,她又道:“流民之事,臣妾虽不大懂,可小时候也曾随着家父念过几本书,晓得其事可大可小。”
“哦,说说看,如何大?又如何小?”
“先说这小——流民不过是缺衣少食的穷人,只要给点儿吃喝,他们也就消停了,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皇甫晟点头,觉得很在理。
“不过,若是从大里讲,却也不好整治。若是这要吃要喝的多了,又从哪里来呢?老天爷自是不会哗啦啦地落粮食银子下来,那就只能从国库出。”她见皇甫晟又拧起了眉头,赶紧道:“可国库里的银子也不是白来的,哪能这么乱用呢?”
“可不是!”皇甫晟称是,“户部尚书见天儿地哭穷,倒也并非全无道理。”
“况且这国库里的银子可都是陛下的,将来还有大用处,哪能寅吃卯粮呢?自然是该用心着些,才能‘好钢用在刀刃上’呀!”魏淑妃将“寅吃卯粮”这般解用,也算是个人才!
这话可真是说到皇甫晟的心坎儿上了!
他素来任性,花起钱来大手大脚惯了。当年为亲王时,有太后娘、国主哥替他拿私库兜着,任他取用。待得他自己做了国主,奢靡的习惯一以贯之,拿国库当自个儿的私库用。他今儿修这个宫,明儿筑那个台,恨不能将国库里的每一文钱都搂在自己怀里,却丝毫不念民生,只怨百姓不肯好好种田纳税——若是一年能收十季粮食,可不就能收十趟税了么?
故而,对于赈灾这等居然要将银子花在百姓头上的事儿,他是打心眼里一百一千一万个不乐意!
管他娘的去死!
魏淑妃的话,令皇甫晟大生知音之感。
他捏着魏淑妃的柔夷,感叹道:“爱妃的话,字字珠玑,句句在理,阖该让朝臣们都听听!他们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君分忧,还不如爱妃你明理哩!”
“陛下又在说笑了!”魏淑妃又道,“臣妾哪懂那许多道理,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臣妾想,朝臣们食君之禄,这‘禄’从何而来?还不是自百姓而来。既如此,何不‘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呢?反正,臣妾瞧着那些个大人们也个个富贵得很,穿绸着缎,嚼金咽玉,捐些禄银出来,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皇甫晟愈发觉得心肝宝贝儿可心得不行!——非但人生得美,心也巧极了,这主意出得太妙啦!
他大赞这主意时,却丝毫不觉自己是“乌鸦站在猪背上——见得别人黑,却见不得自己黑”。他身上的一丝一线,脚下的一砖一石,莫不取之于民,他何曾想过用之于民呢?
翌日。
堂上,诸臣们就被皇甫晟这个大雷给炸得够呛,炸得个个直晃悠,险以为自己在做梦!
自然有跳出来反对的人。
可这一次,皇甫晟的态度坚决得很,板着个脸,面沉似水,一点儿通融的样子都没有。
皇甫晟一硬,朝臣们就不大敢硬顶着了。虽心里恨得要死,也只能拱着手唯唯诺诺。
——朝堂上可不就这样么?君臣之间,就是个你软我硬,你硬我软的关系。且,皇甫晟的朝堂上,早就不见了孤臣、直臣、纯臣的影子,剩下的老油条们,还能指望他们什么呢?
朝臣们被迫要捐禄银,个个憋着火。一退朝,各自拉帮结派地头对头一商量——
不成!这点子太坑人了!咱们日日苦哈哈地站班儿,就得指甲盖大的那点儿禄银,还都被陛下看上——这还要不要臣活啦?
虽说“食君之禄”,可也不是就只咱们哥儿几个呀?朝堂上的诸臣,固然身份不低,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呐!纵将前后十年的禄银捐出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还不够那群饿死鬼投胎的流民塞牙缝呢!
既然陛下不肯松口,那么臣子们谁也别想溜!甭管是几品官员,哪怕是个芝麻绿豆官,只要有官印,统统捐禄银!
哼!一个也跑不了!
朝中大佬们迫于君王之威,不得不苦着脸贡献出半年禄银。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理念,在朝臣的感化(号召?强令?逼迫?)下,地方官员也纷纷解囊,便是最最末等的从九品青衣小官,也慷慨(哭着?)了一回。
当然,这些禄银并非由各级官员送到京城来,而是由吏部代扣——自本月起往后半年的禄银,吏部都不发了。
吏部不发禄银,并不意味着这些个银钱就归集到了户部手中。恰恰相反,户部是一分钱也没收到。
禄银出自税银,而去年的夏秋两税本就不足用,故而禄银都是打白条的。
虽说是白条,可也饿不着这些做官的。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天底下,有几个做官的是真正靠着那仨瓜不值俩枣的禄银过活的呢?
吏部着人将那一箩筐的白条悉数抬到了户部尚书面前,恭恭敬敬道:“大人,这是各级官员半年的禄银,烦请您查收。”
户部尚书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
他要着一箩筐白条有甚用?难不成用这白纸条子去赈灾么?
他没好气地一甩袖子,“滚出去!”
虽则捐了半年的白条禄银并不碍着官员们继续过着吃香喝辣的美日子,可总归还是令他们觉得——亏了!
既然在国主这里吃了亏,就要往旁处找些补偿来!于是,各种名目古怪、花样稀奇的摊派便陆陆续续发了出去,什么天黑后点灯照明的夜明费,什么烧柴炒菜的烟火费,简直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呐!
瞅瞅,这可真是——君不君,臣不臣,谁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原本只是河间一地因旱灾而产生灾民,如今打着“赈灾”的由头乱摊派乱收费,却在西魏国各地都惹出了民怨。
京城还好些,毕竟,天子的脸面还是要存三分,朝臣们忙活了一天后也要寻个好去处松活松活,吃点儿小菜,喝点儿小酒,搂着美人儿听支小曲儿啥的。若是那灯红酒绿香雾袅袅之处因着什么夜明费、烟火费而关张不做生意,朝臣们也不依呀!
可在其它地方,就大不一样了。
只要天色一暗,大街上就是好一阵“噼里啪啦”,商户们纷纷收拾生意阖上门板。布庄米铺之类也就罢了,苦的可是酒楼妓院——这都是天黑了生意才热闹的地方,如今白白地要缴什么丧天良的夜明费烟火费——天呐!这还要不要活啦?
这还不算什么!
据闻某地要收胭脂费。出这馊主意的,原本是想着可以好生向妓院老鸨敲竹杠——妓院的姑娘们可不得天天涂脂抹粉么?岂料,妓院老鸨的孝敬银子还未拿到手,倒是回家先挨了夫人好一通臭骂。他竟忘了,家中夫人也是要用胭脂滴!
西魏各地一时间怨声载道,反倒是河间还好那么一丢丢。
无它,河间本就被这场旱灾祸害得不轻,生意早就支撑不下去了。当地官员就是想收费,也收不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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