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甘营儿的爪子距离陈威的下巴还有一尺之际,一道黑影飞快闪过,风一般掠过她身边。她眼前一花,待再度看清时,自己正被哥哥揽在怀中,身处距离陈威六七尺外。
她莫名其妙地望着哥哥,大声道:“这个小贼偷听你们说话,快抓住他!”
却见哥哥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柔声道:“那是德王,不得无礼。”
德王?她似乎听姐姐说过,只是,却素未谋面。她充满怀疑望了一眼对面,只见那人贼忒兮兮地冲她一笑,一丝尴尬未及掩去。
“殿下,这是小女,冒犯殿下之处,还请您看在她不懂事的份儿上莫要责怪。”甘飞扬随着儿子一同走出军帐,见状抱拳行礼。
“不怪,不怪!本王怎么会怪她呢?她是王嫂的妹妹,便是本王的妹妹。”陈威一摆手,扬眉哈哈笑道,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甘营儿并不晓得,就在哥哥将她揽入怀中的那一瞬,陈威的脚尖距离她的胸口仅有堪堪几寸。倘若不是甘元弘身法迅捷,出手及时,只怕此刻她早已被陈威那一脚踹得胸骨断裂,小命难保。
甘飞扬正瞧着这一幕,不为所察地微一皱眉,却并未多言,仿佛对陈威偷听一事毫不在意,对他险些将女儿踢伤更是似若无睹。
当军帐中只有父子两人时,甘元弘低声道:“爹,殿下小小年纪便如此狠毒,委实配不上这个‘德’字。”
却见父亲出言相斥:“混账!这等没有王法的混话,你也敢说?殿下不过是年岁小,行事不知轻重罢了。”
“爹,您也看得分明,再如何,妹妹不过是个小女孩儿,何至需他踢出那一脚?若是儿子出来晚一刻,只怕妹妹就会。。。。。。此刻想来,儿子还在后怕呢!”
“殿下的脾性是粗鲁暴戾些,所以尚需好生磨炼。德王于兵事上甚有天分,若能在脾性上更加沉稳些,则是我南秦之福啊!”
对于德王陈威,甘飞扬父子俩有着颇为差异的看法。
甘飞扬以为,德王为尊。尽管他屡屡缠着要拜师,甚至准备好了拜师的重礼,却被素重尊卑的甘飞扬婉言相拒。他虽不肯收陈威为徒,却在教导方面甚尽心力。一来,陈威确实有这个天分,举一反三,心性又足够坚韧,胆大心细,委实是个好苗子;另一方面,他总觉得儿子过于老成了,缺少这个年岁的年轻人该有的勃发和张扬,笑,只是微微笑,怒,也不过是皱皱眉,相较于年轻时不知“安分”二字如何写的自己,倒是陈威更对胃口些。
当然,儿子还是自己的好,他也不是看不出陈威那隐藏在张扬勇悍之后的狠戾。至今,他犹记得陈威头一回出任务,是打扫战场。年仅十二岁的陈威竟一人提着刀,对着敌军的伤兵,无论是破口大骂的,还是苦苦哀求的,无一例外地都捅了个透心凉。事后,当负责此事的队长向他禀报时,脸都是白的,上下牙齿打着架,“殿,殿下,一头一身的血,也,也不擦,就那么一边笑着,一边捅刀,一个,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上心,希望能够竭尽所能,在为南秦国培养一位兵家国之上柱的同时,将他的性子中不妥当之处尽量扭转回来些。
对于父亲的打算,甘元弘不置可否。他隐隐觉得,德王不是个可以轻易改变之人。他虽年岁小,却自来说一不二,只有道理听他的,没有他听道理的。父亲希望他能与德王多亲近,无非是希望他能以自己性格中的稳重柔和影响到德王,然,他却觉着,只怕无用。不过,对于父亲的打算,他并没有反驳,只是偶尔会提醒父亲多加留意,不要一厢情愿地以为德王是怎样怎样的。毕竟,德王是国主的弟弟,于他为尊。既如此,他只有努力尽心。只是,下意识的,他并不愿与德王过于亲密,尤其是今日陈威险些踢伤了妹妹,更是令他心怀忌惮,不免多了几分防范之心。
或许是因为甘营儿与甘元弘的年岁相差太大,对于这个年长自己九岁的兄长,她是半敬半畏。纵然甘元弘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亦不曾在他面前表现出过军人的铁血,却不知怎地,甘营儿就是有些怕他。只是,她将这份说不出原因的怕深深藏在心里,也正因为如此,她也无法敞开了与兄长玩成一片。
当然,甘元弘身为参将,也没有大把闲辰光陪着妹妹玩。况且,这个妹妹一点也不好哄。她既不娇气,又不淑静,等闲的小玩意儿完全不入她的眼,以致于很长一段时间内,甘元弘都不晓得如何与妹妹打交道。直至某一日,他执行任务后返回营帐,累得到头就睡。朦胧中,感觉到有人悉悉索索地摸到身边,伸出爪子去碰他的佩刀。他警醒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当即抽出枕下小刀,二指宽的雪刃吐露着冰冷的气息,紧紧贴在惊愕的小姑娘纤细的颈间。
他惊呆了。
却见小姑娘“咯咯”一笑,眼珠咕噜一转,小心翼翼地将脖颈远离了那倒映出自己面容的雪刃,直至移到一尺来外,方兴奋地拍掌叫道:“大哥哥,这招式好!我要学!”
甘元弘顿觉头大。
大抵正是应了“不打不相识”这句老话,虽则初次见面很有些刀光剑影的味道,然,很快的,甘营儿和陈威便成了一对冤家。所谓冤家者,便是打打和和,和和打打,总之,勿论谁输谁赢,痛,并快乐着。
起先,甘营儿很是吃了些苦头。然,她可不是那等戳一指头就哭唧唧个没完的小娘子。纵被揍得鼻青脸肿,她也不过是忍着痛一抹脸,转过头对爹爹兄长说“跌了个大跤”。
很快地,陈威便发现,要想再将这小丫头按在地上揍,是越发不容易了。这小丫头非但会用爪子挠,居然还会刨、咬、踢、顶、砍、削、劈、撞、撩、勾,等等等等,不一而足,简直是集各式打架招式于一体,委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于是,风水轮流转,开始轮到陈威吃苦头了。
某日,当他青着一只肿桃眼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险没将大将军甘飞扬惊呆了。军中,还有谁能给德王这么一拳?
当知晓是自家小闺女的“功绩”时,他几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好罢,纵他晓得小闺女不是什么贞静贤淑的性子,可也不敢相信小闺女那粉嫩嫩软绵绵的小拳头,居然能将德王的面孔揍得有如一颗五彩斑斓的烂桃?
直至长子将甘营儿“请”来,又见她在自己面前得意洋洋地来回比划,似模似样地拳打脚踢,娇嫩的嗓子还中气十足地“嗨”“嘿”个没完,这一刻,他终于觉得,这闺女不能再放养了。
他惭愧地低下了头,深觉得自己对不起妻子,对不起女儿,对不起甘家的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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