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七岁之前,甘营儿的活泼恣意是武勇侯夫人家教之下的些许特别之处,那么,七岁之后的甘营儿,在武勇侯完全不知如何教养女儿的抓瞎之下,开始向着各种可能方向发展。
好在,她还有个大哥哥甘元弘。
倒不是说甘元弘比其父更会教养女儿,而是在这方面,他更有耐性,也更为体贴。
他想着,虽不指望将幺妹教养得如娘那般出色,哪怕有大姐姐一般的品性,就已经很了不得的。于是,他按着自己以为的方式,像教养女儿般教养幺妹。不明白之处,他还会写信给宫里的大姐姐,咨询下有关幺妹成长的各种问题。
而接到信的甘韫儿,心中又急又气,深悔当日没有死命拦下爹,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他带走幺妹。如今,眼看着一个粉嫩嫩的小娘子落在糙汉堆里,将来还不知会变成怎样一副鬼样子,急得直上火,夜不能寐。
国主陈昂亲端了碗清火安神汤给她,安慰道:“老侯爷的脾气谁个不晓?他既说了这是你娘的决定,就绝不会松口。只是,朕奇怪的是,为甚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甘韫儿深叹一口气,闷闷道:“妾身揣测,一来是因着自小营儿与父亲相见甚少,若能由父亲教养营儿,自然会加深感情;二来。。。。。。二来便是,不想拘了营儿的性子。”
“此话怎讲?”
“生小,营儿便闹腾得很,总是做些令人瞠目结舌的怪事。偏生母亲却觉得这天性不坏,不必强拘,便多少纵着她几分。以她那样的性子,若是进了这深宫,一言一行,都要在各种规矩里套着。唉,依妾身猜,她若不是被这些规矩拘成了木头人,便是会翻出宫墙逃之夭夭。”
“只是,母亲还是疏忽了。那里毕竟是边疆,出入所见皆为军汉,哪里是小娘子该待的地方?爹和二弟皆有军务在身,哪里会天天守着营儿?就算分出一半心来,可两个男人,如何懂得教养营儿?唉,可愁煞妾身了!”
说着,她突然站起来,一拍案几,“不成!营儿可不能被他们放养成个皮猴子!”
陈昂忆起当日初见甘营儿,胖乎乎的小丫头手捏着根缠花糖,躲在武勇侯夫人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眼,双眸弯弯如喜月,然后拽拽母亲的袖口,大声道:“这个大哥哥很和气,必不会给大姐姐气受,娘,我们可以放心啦!”
念及此,他不禁笑出声来。一抬头,正对上甘韫儿瞪大的双眼,他赶紧掩饰道:“既如此,便有劳梓童好生思量下,该如何才能不令小姨误入歧途。吃的用的,但凡需要,统统送过去,再送几个教养嬷嬷和宫婢,如何?”
面对来自京城的这几十辆满当当的大车,甘飞扬不禁有些恼火。怎地?怕我亏待了营儿不成?
纵自京城至此千余里的长途跋涉,这几十辆大车上的宫徽依然依稀可辨,如小山般将营道堵得严严实实,令来往之人无不侧目。
带队的大太监双手送上单子,躬身道:“老侯爷,这其中一半是赐给德王殿下的,另一半则是赐给您与公子千金的。还请您着人清点查收下,小人也就可以交差了。”
甘飞扬“哗哗”一下飞快地翻了一遭赏赐单子,皱眉道:“有劳內侍大人了。”说罢,他“刺啦”一声,将单子一撕为二,在內侍惊愕的眼神中,将一半单子交给身旁侍卫,吩咐道:“这是娘娘赐予殿下的,你先替殿下收着。”同时,反手将另一半重又塞回道內侍怀中,皱眉道:“只怕內侍大人拿错了单子。”
大太监手忙脚乱地结果单子,定睛一看,没错啊!他迟疑地望向甘飞扬,嗫嚅着正寻思该说些什么,却见老侯爷皱眉道:“內侍大人请看,咱们这里是军营,如何用得到这些?定是您拿错了单子,送错了赏赐。”
大太监一阵头晕,赶紧凝神向着甘飞扬手指所点之处望去,入眼之处皆是钗环簪佩脂粉锦绫之类。
他似有所悟,干巴巴地吞了口唾沫,不死心道:“老,老侯爷,这可是娘娘亲看过的,不,不会错。。。。。。罢。。。。。。”
“错了!肯定是错了!”甘飞扬大气魄地一摆手,“咱们这里可没有什么扭扭捏捏的小娘子,有的,都是上能提刀下能磨枪的大男人!”
大太监都快哭了 ——好罢,您是国丈,您是娘娘亲爹,娘娘所赐您说不要就不要,好好!——您说什么都行!
他哭丧着脸,努力地斟字酌句:“老侯爷,既如此,您老人家,是否,是否,那个,写份手书呢?这个,求求您,就当是给娘娘写封回信也好。娘娘可是甚为挂念您呢!”
见大太监颇为上道,并无讨厌的三缠五烦,甘飞扬的眉头松开了些,“唔”。他并不晓得,就在临出发前,甘韫儿亲对领队大太监道:“若是老侯爷痛痛快快收下,也就罢了。倘若他执意不肯收,也不必勉强。偷摸着将这些交给本宫的弟妹,切莫令老侯爷晓得了。”
看来,还是知父莫若女呀!
只是,可惜的是,她只猜中了一半。当单子辗转送到甘元弘手中时,他也不肯收。对此,他倒并不多做解释,只是默默地将躲在身后的一个黑瘦小子推出来,掩面不忍看:“有劳內侍大人告知娘娘,臣有负娘娘重托。”
大太监瞅瞅眼前这个尚不及自己腰高的黑瘦小子,莫名其妙,不知又要唱那出戏。却见那黑瘦小子龇牙一笑,两排雪白的牙齿中有个黑黝黝的缺口,“內侍大人,您看看,我过得还不错。请告知姐姐,勿要担心。爹爹和大哥哥待我很好,我没饿着没渴着没冷着,除了掉牙有点烦人,其他都很好!”
额滴个神呐!
大太监险没当场厥过去——这这这,说话的这位,可是娘娘心心念的嫡亲妹妹么?他几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揉了又揉——天呐,这分明是个刚褪了毛的黑皮猴子,哪里能看出半分侯府千金的金尊玉贵相儿?
对于甘营儿的迅速蜕变,甘元弘也是深觉无奈。都说“女大十八变”,然,却见甘营儿才不过一年方七岁的小丫头片子,居然也能在短短数月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数月前,他将写给姐姐的信送出,彼时,甘营儿还犹有几分小娘子的模样。岂料,信一发出,他爹不知抽了什么风,居然一改以往任由小闺女满军营溜达乱窜的放养方式,但凡有一点余暇,便亲手拎着小闺女进行一对一训导。
哎呦,这份荣幸,就连身为长子的甘元弘都不曾享受过!
甘营儿不安分,喜欢四处蹦跶,甘飞扬便叫她先是围绕大营跑圈,后来又带着她跑山路。
甘营儿不爱坐着,喜欢爬树,甘飞扬便教她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徒手爬上光溜溜的树,还要将自己藏匿其中不为人察。
如果说先前甘营儿不过是在自得其乐地瞎玩瞎闹,那么,如今,在甘飞扬的指导下,她的“玩闹”越来越有章法。
甘元弘委实不忍心见幺妹受此“嗟磨”,便委婉地向父亲提出异议。岂料,甘飞扬一瞪眼:“咱家已出了位娘娘,韫儿已经够辛苦的了,难不成还要营儿亦如那般拘束无趣?咱家还没出过女将军呢!”
甘元弘眼前一黑,深觉得老爹的志向委实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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