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柯三老爷虽不想做螳螂,然,魏大老爷却已将他视为口中食——啊不,将他的柯三楼视为口中食。
瞅瞅!这就是江湖!
前一日,魏大老爷还在为自己的儿子家当而发愁,后一日,他便惦念上了旁人的家当。
江湖,就是这样!
固然不乏忠信道义,可究其根底而言,还是个凭拳头凭狠劲讨活路的地方。谁的拳头硬,谁敢下狠心,谁就能高一筹。
跟踪柯三老爷,自然用不着魏大老爷亲力亲为。
他在魏一楼的华堂上,静静地捧着一卷书,等候着消息。
辰时未至,便有人影如轻烟般飘进,片刻之后,又如鬼魅般消失。
其实,自打一出事,魏大老爷已秘密将夜叉手下逐个排查了一遍,宋勉的名字便列在可疑人员名单中。只不过,一直以来,宋勉在众人印象中委实是个勤勉又可靠的人,任谁也难以将他的名字与“叛徒”二字关联起来。
不过,的确,有时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说不清,万念不过一变而已。想必,就连宋勉本人,也从未想到自己会有成为魏一楼叛徒的那一天。
而今,魏大老爷派出跟踪柯三老爷的探子返回,呈上了一个令他不得不相信的消息。这一刻,他又是愤怒又是惋惜,还有一丝庆幸。
他脑中回想起沈越信中的言辞,心道:宋勉的儿子死了,谁该赔他一个儿子呢?柯三是没那本事的。老夫也是不成,不过,倒是可以令宋勉成为一条毒蛇——死了儿子的毒蛇定然更为要命,反咬一口,看谁能受得住?
天甫一微亮,宋勉便被人唤到夜叉的议事间。
他还是一如既然地沉稳缄默,就像以往每每至夜叉处受领任务一般——直至,夜叉已格外惋惜的语气告诉他噩耗。
宋勉低垂着头,“主事大人说笑了。小人的娘子带着小儿回娘家探亲去了,不日就将返回。”
夜叉看不清他的表情,然,却能发觉宋勉的全身在微微颤抖——尽管他已竭力克制,却依然露了痕迹。
“你不信我,何不自己去看看呢?”随即,一张指宽小条递至他面前,上面是一个地址。
宋勉并没有伸手去接那纸条,只抱拳深深一礼,“主事大人若无其它事,小人就退下了。”
“节哀——”夜叉像是不曾感受到他语气中的冰冷,依然以拂面春风般的柔和语气安慰他。
“大老爷,已经安排人跟着宋勉了。”夜叉向魏大老爷禀报后,又问道,“大老爷,您何以断定宋勉会反咬席二和柯三呢?万一,他心存顾忌。。。。。。咱们在众人面前揭开宋勉与那两人勾结之事,不就可以还魏一楼的清白了么?”
若依着以往,夜叉这么问,必然会遭到魏大老爷一通怒吼“蠢材!”。可这一次,不知怎地,他却反常地只瞪了夜叉一眼,以恨铁不成钢的口气道:“清白?宋勉难道不是魏一楼的人?纵是与他人勾结,也是魏一楼的人与他人勾结,难道其中没有魏一楼的过错?再说,勾结的证据呢?单凭宋勉的几句话么?柯三那老狐狸,定然会说我们屈打成招,强迫宋勉认罪,还要扯他下水。”
“再说了,即便众人相信宋勉与他人勾结,那又如何?最多,不过是各打五十大板罢了。”
“不!老夫怎肯受这鸟气!老夫要让席二、柯三看看,敢打魏一楼的主意,就要用席二楼、柯三楼来偿!”
魏大老爷的话,一字一顿,如钢钉般凿进夜叉脑子。他不禁惊愕地深吸一口气——大老爷的胃口还真大呀!这一刻,他仿佛看见,面前的大老爷化身为一只巨大的老虎,磨牙舐爪吮血。
宋勉并没有直接往小岚山下的庄子去。他是个谨慎的人,并不会轻易相信夜叉的话。尤其是,他不能确定夜叉是真得发现了自己叛变,抑或只是出言试探。
这一整日,他如往常般,有条不紊地做事,将各样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直至暮色渐拢,他才整理起桌上的杂物,将桌面收拾得如一块白板般,方揣着手沉静地离开。
柯三老爷昨夜一宿没睡,今儿就头疼了一天。毕竟,年岁大了。
先是与席二老爷喝了半宿的酒,后来又急匆匆地赶到城郊庄子。亏得城防值夜的是相熟的守将,才能在宵禁后顺利出城。然而,纵马车跑得飞快,来回也耗费了两个多时辰,而真正在庄子里,才待了半个时辰。
宋家小儿的尸首停在门板上,小小的身体被一大块白布遮得严严实实。门板旁,宋娘子呆呆地捏牢儿子冰冷的小手,脸上泪痕犹在,眼中却是枯的。
“相公!相公在哪里?宝儿的爹在哪里?”宋娘子攥紧柯三老爷的袍子一角,仰头哀求,“把相公还给我们!相公呢?相公在哪里?”
众目睽睽之下,纵柯三老爷心头冒火,也不好一把推开宋娘子将袍角夺回。他勉强说了几句安慰话,手下一使力,将袍角拽了出来,皱巴巴的一团。
宋娘子还要扑过来。他一个眼神,自有知机的仆妇过来,挡在他与宋娘子之间。
屋外。
他面沉似水,“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就怎么溺亡了呢?”
一个汉子抱拳回禀:“三老爷,昨日是席二楼的兄弟值守。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办事的,竟连个小孩子都看不住。。。。。。”
席二楼的人一看,啊呦,恶人先告状啊!不成,可不能让这混蛋将屎盆子扣咱们脑袋上!于是,他赶紧分辩道:“那孩子是何时跑出庄子的,哪个晓得?咱们交班的时候,已过了辰时,说不得那孩子早在辰时之前就跑出去了呢?”
“放屁!”柯三楼的汉子不干了,“辰时时分,就连狗都还没起床,那孩子怎么可能早起?”
“哼!笑话!”虽说席二老爷不在场,可席二楼的人却自带蛮气,丝毫不在乎柯三老爷的面子,“虽说眼下才是初春,可天也比以往亮得早了。辰时,天光已亮,狗倒是起床了,只怕你还赖在你娘的炕上!”
原本,柯三老爷安排席二楼和柯三楼各出一半人手来看守庄子,图的是来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岂料,强扭的瓜不甜,这硬撮合在一起的两摊人,也是没有幸福可言滴!
非但没有幸福,且,还彼此看不顺眼得很,就连席二老爷与柯三老爷那种 “貌合神离”的面子情都不肯做。结果便是,有事各自推,无事大家闲,这才让宋家小儿钻了空子。
眼见两伙人各比各地赛谁瞪得眼睛更大,谁嚷嚷的嗓门更响,柯三老爷一声怒吼——“放肆”,这才消停些了,打算撸袖子干仗的人方松开了拳头。
“你!你!还有你!”柯三老爷气得额角直跳,指着几个汉子,命令道:“给老夫把庄子看好了,要水泄不通。除非是老夫手令,不然,便是蚊子都不许放一只进来。”
事已至此,他得赶快想个办法瞒住宋勉——宋勉这个人很有用,在彻底打倒魏大老爷之前,他还有许多地方要用到宋勉,万不可给他察觉了。
唉!他心里重重一叹,这可怎生才好?
急匆匆地去,又急匆匆地返回。
柯三老爷还没想出应付宋勉的法子来,却闻报:宋勉求见三老爷。
他手一哆嗦,茶盅里漾出几滴滚茶落在手背上。哎呦喂!疼得他直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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