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第二百三十三章 北疆之行(三十一)

夜幕下的昭武军旭州驻营,仿佛一只巨大的怪兽,冷冷潜伏于黑暗之中,伺机吞天。

军营的辕门外,火把高高竖起,熊熊燃烧的火苗窜向天际,火星噼噼啪啪,将营门外偌大一片天地照得透亮。

高耸的哨楼上,值守的士卒来回巡视;营区内,夜巡的士兵五人一伍,每隔两个时辰巡查一轮,腰间的长刀寒光迫人。

沈越如一只依风而翔的夜鸟,潜行在营帐间。

隔着一帘营帐,时不时传出打雷般的呼噜声、咯吱咯吱的磨牙声,以及不绝于耳的哼哼唧唧各种梦话。偶尔,也会有低低的叹气声,抑或压在喉中的啜泣声。

越过一排排纵横交错的营帐,沈越渐渐靠近了中军地带。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然,中军大帐前依然火把通明。

时不时,可见有侍卫一阵小跑着进出,有手捧文箧的,也有端着吃食的。

中军营帐外颇有几分热闹,营帐中却不闻一丝喧嚣。每个进出的侍卫都绷着脸,看不出任何情绪,只能自其举动中略窥出一丝紧张,抑或畏惧。

三更已过,忙碌进出的身影渐渐少了。

值守在营帐外的侍卫也换防了一轮。

呼呼的风刮起,远处,有枯枝断落,兴许惊动了附近树上的宿鸦,呱呱叫着,扑棱着双翅,迷迷糊糊愣头愣脑地就像中军营帐的大门飞过去。

一道寒光如鬼魅般骤现,呱呱鸦声戛然而止,碎羽伴随着血光飞散。未及那一截为二的鸦尸落地,一个黑影飞快地出现,接住了模糊的血肉。

地面上干干净净,不见半滴血渍。

黑影也转瞬即逝,仿佛方才一幕只是幻觉。

沈越不禁挑眉。

好个严防谨守的韩大将军!

沈越不再停留,转身,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旭州城。

客栈。

沈越毫无保留地这一晚的所见详详细细说了一遭,然后问道:“你们怎么看?”

他口中问的是“你们”,视线却只转向廿三。

小陈哥瞅瞅公子爷,又扭头瞅瞅廿三,觉着反正没自己什么事儿,便继续专心致志地剥花生吃。

于昭武军函阳关驻营之地,廿三既有过明访,也曾暗探过,不过,大抵是因为韩瞳的将军营不在那里,防守上并无这般严谨。

“函阳关那里是由越副将主持,虽然外松内紧,可也不是这么一副大阵仗,”廿三眼珠一转,“怎么觉着颇有些贵胄公子的矫情劲儿呢?”

贵胄公子中的翘楚——沈越:。。。。。。

小陈哥无知无觉地犹在吃花生,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在静默中犹显响亮。

廿三继续分析道:“您看,他吃宵夜要用食盒装着,看信件要拿文箧盛着,营帐外有暗卫,暗卫杀鸟还不能有丁点儿血污染地,这哪儿是大将军的作风?我看,便是韩瞳从军十几年,只怕在他心里还没有放下贵胄公子的虚荣面子,越是表面功夫,越是讲究。”

起先,沈越还以为廿三在含沙射影地讽刺自己,可这一番话听下来,竟是越听越有道理。

“然后呢?说明什么?”沈越追问道。

“韩瞳如此在意这些细节,说明他怀念过去,便是如今身为昭武军的大将军,只怕在他心里犹有不如往昔国公府嫡公子之处。”

“他若真有这种想法,那么,心里的怨念必然不轻。十几年下来,日积月累,他登得越高,心里的怨恨就越重。”

“何以如此?”沈越不解。

“他是庆阳大长公主的嫡孙,听说,幼时颇有文名。若无当年事故,他必是妥妥的崇安国公的继承人,华贵顶流。可惜,祖长不慈,迫得这位文采风流的贵胄公子弃文从武,放弃了身份、地位、理想。他一步步从侍卫兵卒做起,到如今成为一军掌印之人,支撑他的是什么?他的理想可不见得是成为大将军,那么,便只有层层累积的怨念才能支撑他走到现今的地步。”

“好罢,便是如此,又怎样?以韩瞳今时今日的地位,爵位上虽不如崇安国公,可实权在握,远胜国公的虚名。”沈越不以为然。

“所以,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廿三屈起食指,轻叩案几,“如果他怨恨犹在,那为什么还不与崇安国公府断了瓜葛?若是他提出分宗,以他大将军的身份,且崇安国公府在这件事上本就理亏,要分宗并无多大难度。可是,他为什么不做这个选择呢?甚至,他还与崇安国公保持若有若无的关系。这种藕断丝连的姿态,是图什么呢?”

“难道不是为了炫耀?让崇安国公后悔?”沈越猜度。

廿三沉吟片刻,皱眉道:“不好说。。。。。。”

“为什么?”沈越追问。

“原因可能有多个。比如:在崇安国公府的眼里,韩瞳这个大将军的身份是否值得他们后悔?须知,现今的崇安国公爷是韩瞳的庶叔,当年,若不是庆阳大长公主早早过世,这国公府继承人的身份哪里会落到一个庶子身上?”

“再比如,昭武军的地位在西魏诸军中并不显著,甚至,这些年来,韩瞳执掌昭武军,毫无张扬之态,怎么看都觉得泯然众人的意思。他若是想要炫耀,何必如此?”

廿三分析得头头是道,沈越不由点头。

“如今看来,众人以为他不彰不显,其实,说不得却是——”

“韬光养晦!”

廿三插嘴,与沈越异口同声道。

韬光养晦?

那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两人彼此对望一眼,皆自对方眼中看到了心中的答案。

造反!

——果然应了那句老话:咬人的狗不叫!

沈越冷笑一声:“他倒好大的胆子!不过执掌区区一军,便生出这狂悖之心。”

廿三点头附和道:“可不是!亏得他在北疆这苦寒之地一忍数年,又是攒钱又是屯粮,想必觉着时机已到,便要蠢蠢欲动了。”

两人一唱一和,显得多么地心有灵犀似的。那架势,刺激地小陈哥吃花生都不自在,好悬没给噎着。

不过,隐隐地,两人都觉着,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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