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第二百四十九章 北疆之行(四十七)

不过四五日,吴朔就能坐起半身了,喝完药,还有精神聊小半个时辰的闲话。

这期间,豹奴偷摸地对着他抱怨,说是韩大将军居然都不曾着人来看一眼,问一句,委实狠心。

不知吴朔心里是怎么想的,可当着豹奴的面,却只是安慰。他也不为韩大将军开解,只说了句,“不来看又如何?他也没欠咱们的!这样倒好,咱们也不欠他的人情!”

豹奴呆呆地点头,觉着这话有几分道理,可又似乎不大有道理。

沈越照例一日过来两次,切脉,换药,再就是问问哪里不舒坦,头痛不痛,伤口痒不痒,人晕不晕之类。见他的状况一日胜过一日,脸上倒也露出一丝笑意。

沈越每次过来时,身后总是缀着两位老郎中。

他坐着,老郎中站着。

他切脉,老郎中奋笔疾书,一旁记录。

他换药,老郎中恨不能将眼珠子粘在他伤口旁,将每一分伤口的变化都印入脑海。

他问过诊,让开一旁,两位老郎中轮流查他搭脉,看舌苔,推病理。

吴朔晓得这两位老郎中是将自己当做练习的对象了,心里觉得有趣,并不为忤。

偶尔,两人的观点出现相左,便齐齐扯着对方到沈越面前,非要他断个清平官司。这时候,沈越便显得威严些。

不说话,两位老郎中便放轻了气息,眼神也有些惴惴的样子,活脱脱一副学徒的神情,哪里有半分坐堂郎中的气势。

然而,只要沈越一开口,那便是一语中的,切中要害。当即,老郎中便七情上脸了。说对的那个眉飞色舞,得意洋洋;说错的那个垂头丧气,臊眉耷眼。然后两人齐齐向沈越道谢,倒是极诚恳。

吴朔笑眯眯地望着他们,心想:这位沈神医,到底是什么来历呢?究竟有多神乎其神的绝技,能令两位年岁加起来逾百的老郎中如此虚心讨教,诚意学习?

随即他又哑然失笑了:自己伤得离咽气就差一步之遥了,沈神医却能将自己打死路上揪回来,这难道不是神技么?如此本事,怎能不令人折服?

养伤的日子,过得无聊又飞快。

吴朔不是吃就是睡,很快,脸色就好看多了。或许是先前头痛欲裂时无法入眠而缺觉太多,如今,他一天能睡八个时辰,与抱窝的母鸡倒也差不离了。

自然,究其根底,还是沈越开的药方子好。都是寻常草药,任哪个郎中见了都能对其效用张口就来。然,就是这些惯见的草药,在沈越的笔下以君臣辅佐之力组合调配,药效却超出太多。

许郎中每每捧着沈越新开的药方子,便啧舌不已,深叹自己生不逢时,没机会拜在神医门下。又婉转打探,如何才能练成这手出神入化的配药能耐?

沈越淡淡一笑,搁下笔,道:“也没什么难的,不过是多错几次罢了。药死的兔子多了,自然就晓得该如何配制才妥当。”

许郎中大惊,抖着声音问:“敢问先生,当时药死了多少兔子啊?”

沈越屈起食指,轻轻叩了叩脑侧,凝神回忆,片刻方道:“具体记不得了。总归,也都有几千只兔子罢?”

两位老郎中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彼此面面相觑:到底是青衣谷出身,财大气粗——几千只兔子,说得跟玩儿似的!

日日抱窝的吴朔,只觉着这时时在榻上躺着,全身都痒得难受,好像要长毛。

他偷偷唤豹奴,过来搀扶他下床走一走。豹奴一听,头摇得跟铃铛似的,态度极坚决:“不可以!神医吩咐了,大人就阖该在榻上好生将养着,不要费神,不要费力。神医不允可,大人休想落地半步!”

吴朔哭笑不得,佯怒道:“你这泼才,吃我的喝我的,倒跟我作对!”

豹奴一缩脖颈,装作怯怯的样子,可还是摇头不停。他又抱怨道:“先前在军中时,韩大将军使唤起你来一点儿也不客气,折腾得大人东跑西颠,哪儿有个安生的时候?如今,大人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休息,不爱惜着些,岂不辜负了这伤?”

吴朔一怔,想起以前在韩瞳麾下的种种情形,虽不过才隔了十多日,可在他的感觉中,却仿佛是上辈子发生过似的。

当日,他抱着最后的希望投靠韩瞳,成为他麾下一卒。彼时,韩瞳待他甚为礼遇,如师如兄,几乎是手把手地教导他。

那时候,他们是多么相和啊!他发自内心地敬慕韩瞳,将韩瞳视为此生仰望的标范。对于韩瞳的吩咐,他从无二话。每一桩任务,他都竭尽所能地完成,即便困难重重。

他的努力和付出,也得到了韩瞳的回应。

韩瞳视他为心腹,许多要紧的话都对他说,许多要紧的事都交付与他做。这样的信赖,令他感动不已,甚至生出效死之心。

如果,那日他不曾不经通报就闯入帐中,该多好!

如果,他什么都不晓得,什么都没听到,还是一心一意地将韩瞳视为可亲可敬的兄长,该多好!

可是——该死的,他偏偏都听到了!

于是,他呆了,傻了,以为自己在做梦,就连自己是何时被拖下去的,都迷迷糊糊不清不楚。直至军杖加身,痛彻心腑的感觉才将他唤醒。

韩瞳阴沉着脸,问他:“你目无军纪,擅闯中军大帐,当是死罪!念你初犯,又有军功在身,赦你死罪,却活罪难饶。你服不服?”

他怔怔地望着韩瞳,竭力想从韩瞳眼中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他没有说“服”,也没有说“不服”,只喃喃道:“大将军,你真的要。。。。。。你真的要。。。。。。末将定是听错了。。。。。。请大将军明示末将——末将听错了。。。。。。”

韩瞳眼珠一缩,仿佛淬毒般,恶狠狠地盯着吴朔,“你听到了什么?什么都不曾听到!罚你,是因为你擅闯中军大帐,不是为别的!”

他冷冷一哼,“看来,罚你还是罚得轻了!二十军棍还不曾让你明白过来!那就五十军棍!”

吴朔重重一激灵,脑子似乎清醒了许多——五十军棍?大将军是要自己的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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