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韩大将军的面子大,待沈神医迈入营帐,谁也没瞧见他那传说中的臭脸。
——就是个有点恃才傲物的年轻人罢了!
韩大将军如是以为。
如此,他放松了戒心,眉目之中也不由带上了一丝丝鄙夷。
他自矜身份,眼角余光中见着那年轻人进帐来,却并不放下手中的书卷,只装作不知。沈越见状,心底暗哂——这等幼稚手段,十几年前他就见他父王对着某些臣子使过——说实话,屁用没有!
沈越才不理他那一套,目光一扫,便径直走上营帐一角的矮凳上,一屁股坐下来。他也不东张西望,只双目微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打坐老僧的姿态。
先进来一步的幕僚两边瞅瞅,做啥咧?
虽说请来沈神医并没有费多大功夫,软硬兼施的手段罢了,可这一路上,他却尽可能地表达了最大的善意和客气。
对于这位年轻神医,他颇为好奇,既想亲近,又不大敢亲近。
究其原因,不过是患得患失罢了。
这年头,尤其是在军中,哪年不死个百十来人?北疆苦寒,气候苛烈,一场风雪过后,便有士卒因为新病旧疾相继发作而病亡。纵幕僚的待遇远高于普通士卒,可也是不惑之年的人了,身上的各种老毛病能列出一大堆来。
如今,有个神医出现,他能不为自己打个小算盘?
可是,军中将官暗传这位神医很不好打交道,一提起那摆在庆云堂大门外的黄连汤,就能挤出满脸的苦褶子来。以讹传讹,真的假的一掺和,到也令幕僚心里犯了嘀咕,生怕这位神医在诊病时下暗手。
故此,作为明白人,幕僚深知将沈神医请入军中,只是第一步,并不意味着人家就能全心全意地给医治。
可惜,就眼前这一幕,好像大将军不大配合呀!
无奈之下,幕僚只得又高声禀报了一番,韩瞳才仿佛从专心致志的读书中转神回来。
他上下打量了沈越一番,并不说什么,只淡淡“唔”了一声,一挥手,“如此,先下去罢!”
幕僚一怔——这就打发人啦?
他困惑地瞅了两眼韩瞳,突然,恍然大悟,随即道:“沈神医一路赶来,定是辛苦了。大将军的意思是请神医先歇息歇息,随后,咱们再谈正事。”
沈越抬眉一扫,神色平淡,默然点了下头,随意地一拱手,便转身又出去了。
幕僚领会了韩瞳的眼色,随即也跟随出帐。
供沈越歇息的帐篷小小一只,里面仅容一塌一几。廿三在帐篷里连转三圈,都找不到可以给自己安顿个睡觉的地儿。
他恨恨地一跺脚:“小气成这样,忒丢人!”
廿三嘀咕的声音甚小,偏生,还是给沈越听到了。他小声安慰道:“无妨,等我给他看病时,替你出气!”
廿三抬头,正对上沈越双眸,看到他眼中促狭,嘿嘿一笑:“你带来了?什么样的?”
沈越忍着笑,正经道:“问那么做甚?你别管,反正,到时候出了你这口气就好。”
廿三一收笑容,正色道:“这可是昭武军,你别不当回事儿!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确保能将公子之这千军万马里抢出去——”
话音未落,便听得沈越不屑地“嘁”了一声:“哪次上房越瓦你不是在我后面?这会儿怎么就能耐了?”
廿三顿时气结,却无话可说——没办法,谁叫他轻功就是不如沈越呢?
他有心再抢白两句,突然耳朵一动,闭了嘴。而下一刻,便见有人掀起帐帘,边笑边往里走:“沈神医——”
这厢幕僚来探沈越,扯些闲话,也算是替先前韩大将军的倨傲说项一二;而那厢,韩瞳却正在听跟随幕僚前往庆云堂的俩侍卫的禀报。
“范先生对那神医不冷不热,只将小人兄弟俩往前推。想必那神医也是个识趣的人,见着咱们,哪里敢说半个不字?便按照范先生的吩咐,半个时辰后就出发了。”一名侍卫道。
“一路上,虽说范先生与神医说了几句话,只算客气,并不显得亲近。那神医也不大理搭他,只在马车里抱着药箱闭目养神。”另一名侍卫补充道。
这俩侍卫都是韩瞳亲卫营出身,跟随韩瞳七八年了,甚得信任。他们被韩瞳指派着跟随幕僚一道去请沈神医,到底是为了显示诚意,还是为了监视幕僚,还真不好说。
多疑的人,从来都不止只一处多疑。
直至第三日上,韩大将军才召见了沈越。
纵然身侧是甲兵明刃,沈越依然是那副山清水淡的姿态,不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也不上杆子攀附。
这姿态,令韩瞳的戒备又降低了几分。
待得搭在腕间的手指收回,他问道:“如何?”
沈越并没有立时回答,可是慢吞吞地将腕囊收起,耷拉着眉眼,仿佛在斟字酌句。片刻后,他道:“除了肝胆有些旧疾,大将军还有血瘀之症。”
他抬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示意道:“血瘀之症,会影响到睡眠。想必大将军难得会有彻夜长眠,多数是睡半宿,醒半宿罢?”
可不正是这般!
先前,韩瞳故意不说自己哪里不好,一上来就要沈越给自己看病,分明是存了考校的心思。
而神医到底是神医,这望闻问切一番下来,便将韩瞳的大病小恙说了个七七八八。
韩瞳心下暗赞,面上却不露声色,“嗯,如此,写方子罢。”
沈越一听,不由哑然失笑,“大将军的陈年旧疾,不是只用几副汤药就可以治愈的。尤其是血瘀之症,需要针砭手段方可治本。”
针砭手段?韩瞳一听,不乐意了。
针砭手段,便是要让此人手执金针,在自己的穴位上戳戳点点。这于韩瞳而言,不啻于将自己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危险之下。
虽则就目前而言,还看不出沈神医有甚危险之处。然,对于素来多疑的韩瞳,他是万万不肯冒这个风险的。
见韩大将军不语,一旁的幕僚猜出了几分,上前道:“除却针砭手段,可有其它方法?”
沈越眨巴眨巴眼,似乎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针砭手段,起效快,可治本。若是换作灸治,便要慢上许多。”
幕僚扭头望了望韩大将军,细度其神情,便道:“那就先试试灸治,如何?大将军身份贵重,当小心行事。”
他这话,乍听似乎是在解释为甚要选择灸治,而话外之音,却不无警告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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