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沈越出发仓促,只带了随身的药囊药箱,却未带灸治的一干物件。于是,临时由师弟改作药童的廿三,便只得返回庆云堂,去取这些物件。
甫一迈入庆云堂,他便被一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好不容易打发了这些人,便见豹奴搀扶着吴朔,远远地站在屋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廿三微微一笑,冲着这主仆俩略略一点头,却既不上前去,也不作声。
吴朔想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眉目间松缓了几分,视线自廿三身后的两名侍卫面上飞快地扫过,便缓缓转身离开。
小陈哥亦步亦趋地跟着廿三,看着他将要取的东西收拾成一只小包袱,急道:“你如何就只带这些东西?先生的换洗衣物呢?他素来口味清淡,定是吃不惯军中饭食,你好歹给先生带点他爱吃的东西呀!”
廿三一怔——沈越可没吩咐这个。
小陈哥顿时气得脸红,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你太太太。。。。。。太不像话了!你你你你。。。。。。你甭去了,换我去!你连服侍先生都不会,要要要。。。。。。要你何用?”
廿三不做声,却冲着小陈哥悄悄做了个拧脖子的动作,恶狠狠地。
于是,小陈哥一呆,打了个哆嗦,立马噤口了。
他抬头瞄了一眼门外的俩侍卫,小模小样地冲着廿三一龇牙,然后认命地叹气道:“你且等等,我去收拾这些东西罢!唉,也不明白先生看上了你哪点儿好,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
充满孩子气的话飘入侍卫耳中,逗得这俩人相视一乐,不知不觉间,便放松了几分。
沈越到底不负“神医”之名,只两三次,韩瞳便觉得颇有进益,再开口时,言辞间便和气了些许。
倒是沈越不为所动,忒正经地告诫道:“大将军觉着好,不过是相较先前的不好而言。只是,这灸治之法,效用上终究不如针砭之法,未必能除病根。还请大将军明鉴。”
韩瞳不是一昧不讲理的人,尤其是对着这已然露了一手的神医,更不会说什么蛮横的话。他呵呵一笑,捋着三缕长髯,说些清风明月的话,颇有“儒将”风范——此时,他所表现出来的,倒与他的世家子弟出身颇为相合。
写了药方子后,沈越便带着廿□□下了。
幕僚上前道:“大将军对此人意下如何?”
韩瞳略略点头:“尚可。”
“虽则年轻些,可不显轻狂,倒比寻常郎中还稳重些。”幕僚建议道:“若是还能入大将军的眼,何不将他留在军中?如此,岂不便宜?”
幕僚这个建议,一方面确是为韩瞳的健康考虑,另一方面,不无为自己打算的心思。若是能将此人留在军中,他岂非也可以跟着噌一噌?
出乎他意料的是,韩瞳并未立时点头,而是若有所思地望着营帐门外。
深夜。
中军营帐外,巨大的火把噼啪作响,三尺高的火苗直冲天际,将这一片地界照得亮若白昼。
韩瞳批过了手边的文书,微微有些疲倦,便端起侍卫泡得正正好的香茶,有一口没一口的慢慢啜饮。
他脑海中浮现起白日那个年轻人的模样来。不知怎地,他总觉得那人有几分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他反复想了又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论理,他不可能见过这个年轻人——无论是从年岁上,还是经历,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会面的机会。那么,莫非是故人之子?可是,他并不记得自己有哪位故人姓沈?
韩瞳反复思量,终究没有结果。
或许,是他老了,已然忘记了年幼时曾经随祖母庆阳大长公主入宫觐见国主和王后娘娘。彼时,国主正值盛年,而王后娘娘和蔼可亲,在年幼的韩瞳眼中,真真是龙章凤姿,不可描述。
他敬仰地望着这一对西魏国最尊贵的夫妻,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欢喜。
而沈越,肖母。
灸治不能日日做,而韩瞳又不松口放沈越回庆云堂。于是,无事的时候,两人便各自安排。
军中本有军医,不过,这军医的水平也就那样。其实,人家军医也是很有上进心的,只是在这昭武军中一待就是十年,日日所见都是糙汉,病症多数是外伤,又没个同行可切磋医术,所以,也是苦闷得很。
如今,昭武军中来了位年轻神医,哎呦喂,可把军医给激动坏了。
原本,他还担心这年轻人恃才傲物,目下无尘。然,小小地一接触后,他欣喜地发现,这位沈神医委实是个好人呐!非但有问必答,甚至还主动将一些药性药方告诉他——须知,这世道,但凡有点本事的人都要藏着掖着,所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没谁傻到主动告诉旁人自家秘笈。
可沈神医不一样啊!人家拿出手的药方,效果忒好,说止血就止血,说止痛就止痛,一点儿也不玩虚的!将军医这老人家感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背过人,廿三偷偷劝他适可而止:“公子爷将要举事,只怕难免与昭武军一战。你如今将这方子拱手送出,将来可不就是‘资敌’么?”言外之意,便是将来两军对垒时,昭武军多活一人,便是对己方多一分杀力。
可是,沈越却摇头并不赞同他这说法,“昭武军是我西魏之军,非韩瞳一人私军。他们一兵一卒,都是我西魏人,而他们的伤病,也是为了戍卫北疆才得的。我岂能视而不见?”
“可是,将来呢?将来,总有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廿三急道,“公子爷可不能有妇人之仁呐!”
沈越依然固执地摇头,“若是能不与昭武军兵刃相见,就尽力而为。总有办法的——”
廿三苦口婆心好一番劝,怎奈沈越赛过茅房的臭石头,死活不肯从谏如流,气得廿三狂翻白眼,“公子爷神仙下凡,只消虎躯一震,世人无不五体投地,敌人悉数望风靡逃!”
他哼哼冷笑着,“但愿公子爷到时不要后悔才是!”
说罢,他一掀帐帘,气咻咻地大步迈出,噎得身后的沈越一愣一愣。
好半晌,他才气道:“好大的胆子!敢跟本公子这般说话!可反了你了!”
廿三一片好心劝阻不成,不乐意再与沈越待在一个帐篷里,便四处溜达起来。
这段时日里,除去给韩大将军医治的时间,其它时候,总有人来寻沈越治病。这一来二去的,一旁充作小助手的廿三,便也与这些人相熟了。
起先,他在军中行走时,总有人拦着他,这儿也不许去,那儿也不许去。如今,相熟之后,人家对他也客气了,便是委实有些地方不允许靠近,也是和颜悦色地指点他。
今日,廿三便打着给前几日看过病的老兵送药的由头,在军营中溜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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