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秦国内,山河丰润,土地滋沃,居人殷盛,物产阜饶,财富国力,远胜邻国。而一国之都,天子脚下,街坊纵横交错,商埠鳞次栉比,最是繁华荣盛之处,仿佛全天下的富贵皆集中于此。
甘营儿行走在这熟悉又陌生的街巷间,双眼瞪得溜圆,满是新奇。
一旁的陈威见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妞儿样,笑话道:“好歹也是京城里长大的,怎地这般不开眼!”
甘营儿仰头瞪他一眼,顶嘴道:“拜托!我离京时才七岁,之前就是出门也是跟着母亲和姐姐,从未自己独自一人逛过街,哪儿能比得上你游街走马?况且,如今这街面与以往也不大一样了,瞧着更干净更热闹!”她啧啧赞道:“国主姐夫就是有本事!”
陈威听着这话却有些刺耳,皱眉道:“你不懂就别瞎说!王兄日理万机,哪里有那闲工夫管这细碎杂事?这些,不过是府尹的本职所在罢了!”
“哼哼!谁说我不懂!倘若国家不富不强,民弱兵疲,纵一国之都,亦有颓败之相。而国富民强,万事太平,方能令百姓安居乐业,渔农劳而有获,商贾行而得利,这方是国家兴盛之相。虽说咱们在边疆枕戈待旦,辛苦了些,然,回到这里看着这些,觉得倒也值得了。”
陈威越听心里越不舒坦,冷哼一声:“一国强大,岂能只在守成?唯有开疆拓土,吞国并域,统一天下,方能成为真正的强大!你这话,不过是无知小儿之语,只看到眼前的一时安逸,岂知‘千秋万代’的真正含义!”
甘营儿一听自己被扣了个“无知小儿”的帽子,当即光火,怒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你竟不晓得这个道理么?况且,我们当兵的,保家卫国,为的是甚?不就是图个国家太平,百姓安逸么?殿下倒是心志远大,只是穷兵黩武,于殿下,换来的是天大的功劳,没顶的富贵,而于百姓却是无边的灾祸!”
“住嘴!”陈威低声喝道,“你再敢无言乱语,当心我揍你!”
身为陈威多年的手下败将,甘营儿依然保持了屡败屡战的要强心。故而,她对陈威的威胁毫不在意,甚至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冷笑道:“怎么?被我说中了?我说殿下,你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富贵已极,怎么?还不够?还想青史留名,千秋万代?我可劝你一句,当心青史上留的名,不是流芳百世,而是遗臭万年!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儿上,小弟我好生劝你一句,自古以来好战者,就没有在青史上留下好名声的!我爹说了,善战者不为战,方为上道。殿下,你可做个上道者,莫要行那下道之径啊!”
说罢,她拍拍巴掌,“还揍么?不揍?那小弟我可走啦!”
望着甘营儿一摇三晃的惫懒背影,陈威面沉如水,阴冷欲滴。
好端端的一趟逛街,结果不欢而散。
甘营儿心大,自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一场小小的口角而已,在她与陈威的诸多争执中,这压根儿算不得什么。
然,她却不晓得,这场口角,令陈威的脸足绷了三天。
他头一回意识到,有个与自己心意向左的“娘子”,是多讨厌的一件事。
好罢,纵这不过是他自个儿一厢情愿的念想,这门亲事连影子都还见不着呢,只是依着陈威素来说一不二的性子,他自向母后表露心迹的那日起,便将甘营儿是为自己的囊中物了。
“娘子”的主意和脾气都很大,尤其是,就目前而言,他还不能将她怎么着。既骂不得,又打不得,纵自己屈尊降贵地哄她,只怕她也傻得不懂。
当然,最最要紧的是,她有个委实厉害的老爹!偏她老爹还疼她疼得要命!
哼哼,这父女俩,一对犟驴!合该一辈子在边疆大营吃沙子!安能知晓大好男儿自该驰骋沙场图霸天下的鸿鹄壮志?
虽则陈威气得不轻,三天后,却不得不收起硬邦邦的面孔,又去寻甘营儿了。
毕竟,今日近日,他不过是个无兵无权的“贤王”,而她,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身份,可以很重要,也可以很不重要。
好不容易,一个月快要过去。甘营儿乐颠颠地收拾起小包袱,准备回大营见亲爹去喽!
甘韫儿又是伤感又是羡慕,双眼肿得跟金鱼似的,看着陈昂好生心疼。
只是,心疼归心疼,他却只能哄劝着,生怕妻子被小姨妹拐骗去了边境。
这倒不能怪他胡思乱想。须知,自打前几日偷听到甘韫儿伤心地对妹妹说:“我都整三年没有见过爹了,更是多年未见元弘,不知道他们一切可好?爹是不是还是那么瘦那么黑?元弘有多高了?真想亲眼看一看啊!”
甘营儿兴高采烈道:“爹啊,还是那个样子!大哥哥啊,也还是那个样子!姐姐莫要担心啦!我会好生看着他们,必不叫他们捣蛋生事。还有啊,你要给他们带什么东西,快快收拾起来,我也不要再多耽误一天时间啦!”
望着妹子一脸即将逃出生天的欢快样儿,甘韫儿气得险没吐血。她恨恨地戳了妹妹额头一指头,怒道:“姐姐这里是狼窝虎穴么?你就巴不得速速逃开去?”
却见甘营儿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姐姐这里虽太平,可出了这宫门,却凶险得很。我日日担心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徒给姐姐惹下祸事。如今,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妹子我要奔向外面的广大天地,无拘无束,自然快活!”
这话虽说得夸张了些,却确有几分道理。
甘韫儿自是晓得这宫墙之内并非太平之所,纵她为一国之后,却也不得不处处谨慎。念及此,她只得苦笑。
甘后娘娘舍不得妹子走,同样,姜太后亦拉扯着儿子的手,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把个陈威恶心得不行。
他竭力忍住不去想手背上湿哒哒黏糊糊的感觉,板着脸道:“母后莫要难过,儿子总会回京的。”
姜太后抽着鼻子道:“哀家知道。哀家。。。。。。哀家只是难过。你自小就心强,不甘居人之下,吃多少苦都舍得。哀家不会拖你后腿,只是,唉——只是,哀家心疼你!威儿啊,你要晓得,做娘的就没有不疼儿女的!”
陈威面有意动,柔声道:“母后不必担心。今日儿子吃的苦,是为了将来过得更好!当年母后教导儿子,宁为鸡头不为凤尾。母后且等着看罢,儿子岂甘为鸡头?自有更高阔的天地等着儿子呢!”
姜太后含泪笑道:“是!是!哀家的威儿自是能干得紧!谁也比不了!你好生地去罢!处处小心,切莫给人看出了踪迹。朝堂上有母后呢,还有你舅舅们。我们替你把着这朝堂,将来必好生生地交给你。”
见儿子笑着点头不已,姜太后又压低声音道:“至于甘家那个野丫头,你可不能纵着她,疯疯癫癫的,如何做天家儿媳?将来惹人笑话!不过,再怎么着,你在甘老头跟前也得将就忍忍,母后在京里替你再挑几个配得上的好姑娘!”
听着亲娘前言不搭后语的这一番说辞,陈威真心觉着,老娘儿们真是多事!还是甘营儿爽快利索,纵然一言不合,也不过吵嘴打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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