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前尘往事 (二十一)

熙平八年。

这一年,南秦国终于迎来了久违的胜利。

甘飞扬亲率十五万大军,一气深入北良国腹地,兵围北良国东都宣阳府。最终,北良国主不得不派出大司马,亲自拜谒甘飞扬,签署城下之盟约。

南秦国非但获取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的最终胜利,还一气夺回了三十多年前被北良国掠走的五个城池,且,顺带脚地收到打包的北良质子一只。

甘飞扬瞪着面前的小子,越看越皱眉。他低声问身后之人:“是不是送错人了?这么个干瘦小子,哪里有半分王子的气象?你说,难不成北良搞鬼,送了个假货来?”

半晌,方听见背后闷闷的声音:“没错啦!是北良的三王子。我在北良王宫里见过他。不过,他虽不是假货,却与假货也差不离啦!”

“怎讲?”甘飞扬挠挠头,表示听不得。

“这不明摆着嘛!长成这般,除了吃不好睡不好,还能有什么解释?只能说明这位王子委实不受待见得很,爹不亲娘不爱——啊不,他娘老早就死了,他爹估计都不认得他。如今,北良国主将这个儿子送来做质子,屁用也没有,不跟假货差不多么?”

甘飞扬闻此,又仔细打量了几眼。只见这位瘦猴似的三王子,深低着头,看不清长相。他勾腰驼背,双手相抱,两股战战,身上套着件极不合身的长袍,料子和手工倒还不错,就是尺码大了一大截,不晓得是从谁身上现扒下来给他临时套上充门面的。

甘飞扬越看越皱眉,心里直叹了十七八口气,方“咳咳”两声。他正要说话,却见对面一直低着头的三王子,跟踩了尾巴的老鼠似的,惊得当场一小跳,抬起脸来。

甘飞扬登时瞪大了眼睛。天呐!怪道这位三王子要来做质子,但见他面狭发疏尖嘴猴腮的一脸衰相,就足以膈应得人三天吃不下饭去。这德性,哪里有半分像王子?倒与那衰神有几分神似。

北良国主该不是打着将这个衰相儿子送来而败坏南秦气运的恶毒想法罢?——甘飞扬直哼哼。

“看够了么?看够了就签字画押,这小子估计饿一整天了,再站下去就得晕菜了。”背后的声音再度响起,将走神的甘飞扬又唤回神。

“哦哦,”甘飞扬应了一声,又怪怪地瞅了那小子一眼,尽量放软了声调,眦牙微笑道:“三王子远道而来,先休息一二罢!晚些时候,老夫略备薄酒,还请三王子不要嫌弃。”

一听有“薄酒”,三王子激动得脸都泛红了,细长的脖颈高高抻起,愈发显得脸颊长得跟刀把子似的。

“老将军客气了!小子谢过老将军!”天晓得他是如何做到一边咽唾沫一边还能吐字如此清晰。

“来人!带三王子入帐歇息。”

“是——”背后的声音懒洋洋地应道,随即又压低声音嘟囔道:“我就在你背后,用得着这么大声儿么?!”

只见北良国三王子庹沫瞪大了眼睛,惊讶地发现在那位传奇般的大将军身后,冒出个小小脑袋,头顶草草束着个小小的发髻,周遭乱蓬蓬的,耷拉着眉眼,一副“老子很不爽”的气派。

依着庹沫的以往经验,但凡面上显露出这等气派的人,无一不是他惹不起的人。尽管这位看样子貌似不过一小兵喽啰,然,他想想自己也不过是个败军质子,愈发紧张进来,低头拱手道:“多谢大将军!多谢小将军!”

他说“小将军”这三字,不过是恭维之语。却不料,那小兵喽啰上起来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气力之大,险没将他拍瘫在地上。

他死咬着牙关,方勉强站住,便见这人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有几分眼光,竟看出我是小将军?说说,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这如何说得出?庹沫好悬没哭出来,心道:“我哪里看得出哟?不过是拍你马屁,你倒当真了!”

不过,他倒底有几分急智,不然也不能在那冰冷无情的王宫里活到现今啊!他赶紧拱手道:“这个。。。。。这个,小将军气宇轩昂,这个。。。。。。这个,”他忽然灵机一动,“这个。。。。。。与大将军一般无二,故而,故而,那个。。。。。。那个。。。。。。”

“咦?真的像么?”小兵喽啰喜滋滋地一抹脸,忽又垮脸怒道:“谁要跟他一般无二?长成那样,我就不要活啦!”

庹沫望着眼前时喜时怒的“小将军”,紧张地连唾沫都不会咽了,心中悲苦万分:“天爷呦!这位小将军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莫不是个神经病罢?”

甘营儿自是不晓得身后的麻杆在腹诽于他。她于前方带路,东绕西绕,便绕到了一处帐篷前。这帐篷看着明显要比周遭的干净许多,显见是新搭起的。

“三王子,请——”甘营儿一回头,咦?人呢?

糟糕!丢人啦!

甘营儿赶紧往回跑,方跑出去几步,便远远瞧见那麻杆东张西望,一张猴脸挤做一团,几要哭出来的模样。

“这里!这里——”甘营儿连声大吼,引起了庹沫的注意。他惊喜之下,拔腿就往这里冲,却不料身上的袍子太长,他一脚踩上去,险没跌个啃泥。

甘营儿叹息着直摇头,一步窜上去,堪堪扶住他,抱怨道:“这可是军营,三王子莫要当做你家御花园来赏!”

却见庹沫满脸胀红,吭哧吭哧道:“对。。。。。对不住!可否请小将军走慢些,小子。。。。。。那个。。。。。。跟不上。。。。。。”

甘营儿不屑地一撇嘴,心道:“跟个娘儿们似的,说话支支吾吾,行路扭扭捏捏,怪道你爹要送你来做质子。”

心里虽看不上,只是人家已经明说了跟不上她的步伐,甘营儿也只能耐着性子,一步三摇地带他进了帐篷。

帐篷里,只有一榻一几,再就是两个木头箱子摞在一边。榻上置着一副被褥,虽不是全新,但也干干净净。

“战时一切从简,请三王子将就些。”甘营儿解释道,“好在也不会多待,过几日咱们就拔营返回。”

说罢,她唤来门外一卒,“去,将三王子的侍从带来这里。顺道儿打些热水送来。”

“是!”小卒抱拳领命,转身就要离开。

“且慢——”庹沫赶紧拦下。见二人望着他,他略带羞涩道:“那个。。。。。。那个,小子没有,没有侍从。。。。。。”

“没有侍从?”甘营儿登时瞪大了双眼,“那你一个人来的?”

“是。。。。。。是。。。。。。”庹沫的头垂得更低了,“大司马将小子送到贵军大营门口,就让我下了马车,交与贵军接手之人。小子,小子就是这么,这么过来的。”

甘营儿不由倒吸一口气,“那,你的包袱呢?你总该有换洗衣物罢?”她原以为自有侍从替他抱着包袱,如今看来,却是这麻杆空着两只手就来当光棍儿啦!

“没。。。。。没有。。。。。。”庹沫的声音微若蚊蚋。

“得,白瞎了那两个木箱!早知道我还不如拿来给自己垫床板儿呢!”甘营儿低声嘟囔。几个月前,她带着一小队斥候潜入北良王宫,无意间见着这位活得跟狗似的三王子。原以为,纵再不受他爹待见,但既然被送来做质子,好歹要撑几分体面。岂料,就连这点起码的面子,他爹都不肯做给他。悲哉!

突然,一串咕咕声骤然响起,便见庹沫猛地抱住自己肚子,脑袋都快垂到胸前了。甘营儿心下明了,一抹脸,有气无力道:“算啦!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自在,没人唧唧歪歪。得,这么着罢,我去给你拎饭,王小五,你去打盆热水来,让三王子先洗把脸!”

她一边转身出了帐篷,一边直摇头。这王子做的,委实跌份儿啊!娘死爹不疼也就罢了,就连个朝臣官员,都能待他如此无礼,竟比小乞丐好不到哪里去!

她忽地破口大骂道:“北良你个王八蛋!竟然送了个屁用也没有的质子来,老子还得白吃白喝供着他!哼哼,不如老子现在就一刀剁了他,看你个王八蛋眼皮动不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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