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鬼魅噬 (十二)

若说天底下的女子,身份最尊贵的属谁?

自然是一国之后!

就正论而言,纵然是太后,也比王后差一筹。因着王后才有母仪天下的职责,而太后不过是个只能依靠国主儿子的老寡妇罢了。

若说天底下最痛苦悲伤的事情,莫过于痛失亲人;那么,此刻,于王后甘韫儿,她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愿这消息是真的。

她用充满期冀的眼神紧紧盯着陈昂,多么希望能自他口中听出一丝不实。然,她终究是失望的,大颗大颗的泪水滚滚而下,顷刻间便打湿了胸襟处的凤翎花纹。

“圣上。。。。。。圣上。。。。。。”她哭得泣不成声,“妾身的爹爹,弟弟,小妹,他们。。。。。。他们都。。。。。。”她不敢说那个字,似乎一说出来就会确定了似的。

“军报上写,老侯爷与国舅皆殒身了,小妹却不曾提及。”他抬起拇指轻轻擦去甘韫儿两腮上的泪,指尖一片沁凉,“军报上写得草率,且,不过片面之词。朕,是不会信的。老侯爷乃我南秦国的上柱国,先帝是这么认为的,朕也是一样。你放心,这件事,朕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一定还甘家一个公道。”

虽则陈昂这般信誓旦旦,实则他心里却不是很有把握。

如今,他登基执政已经有十年,不再是当年初初登上至尊宝座的天真青年了。他深谙朝堂上的事情,并不是像表面看来那么简单清澈,各种势力的角逐,台前的,幕后的,能够将一池清水搅得比泥潭还混。

就如这封军报所奏,倘若武勇侯真个造反为叛,那他图什么呢?若说是瞅着一国宝座眼红,那何必等到今天?十年前,先帝大行,新主登基,正是新旧交接最不安稳的时候。彼时,武勇侯年富力强,麾下兵马无人能敌,而朝中不过是孤儿寡母,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若说是看着长女为后的份儿上才拖延至现今,那么现下就不必再看重长女了?

真是睁眼说瞎话!

然,纵陈昂心里以认定武勇侯乃是被诬陷的,却也不能一昧地替他辩白。总要拿出证据罢?既然军报上说武勇侯父子勾结西魏军及土匪,那他须得有证据证明这是谎言。否则,单以国主之势压人,只能是火上浇油。

昂正思忖着下一步该如何,却不妨掌心一凉,抬眸一看,正是甘韫儿将冰凉的手放入他手中。

甘韫儿素有聪慧之名,颇有主见,这在她尚未出嫁之时就早已显露。只是,嫁给陈昂之后,为了不令朝臣指指点点,这才收敛起来,低眉顺目地做个众人心目中的王后样子。

如今,大事临头,她又怎会再做伪装?望着陈昂额头上的裹伤,她心念一转,便已猜出先前在太后宫中发生了什么。她伸手轻轻捏住陈昂的指尖,低声道:“太后已经晓得了?”

“嗯,”陈昂点点头,“她的耳报神倒是跑得飞快。”

甘韫儿拧着眉头,“太后手眼通天,在这宫里早非一日如此。只是,圣上将将下朝就被请去面见太后,太后这么做,未免太急躁了罢?”甘韫儿自是晓得,姜太后将陈昂唤去她宫中,可不是为了给武勇侯说情来着。非但不会说情,只怕,还会落井下石——弟弟已经将父亲回绝德王求亲一事写信给她,她自是赞同父亲的决定,却也难免担心,这会成为德王的心结,只怕会被他记恨。而被德王记恨,就等于被太后记恨。能被太后记恨,那就真是要倒大霉了!

自接到弟弟的信那日起,甘韫儿便做好了准备,被太后找碴挑刺也好,被太后乱扣罪名也罢,她都会一力承担下太后的怒火。然,奇怪的是,太后表现得却很正常,除了时不时抽风般的发作,倒不曾有过出格的举动。

直到今天!

甘韫儿肚里冷笑一声——原来,太后是在这儿等着呢?可是,她又是如何晓得会有这一天?

未卜先知?还是,未雨绸缪?

甘韫儿念头一转,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若是后者,难不成太后,不不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太后身后的德王殿下,早就在筹划这一日了?

不得不说,甘韫儿真是聪慧了得。换做旁人,骤闻此噩耗,只怕早已心神大乱,狼哭鬼嚎了。难为甘韫儿在这种情形下,还能自事端的蹊跷之处猜出了一大半。

她紧咬舌尖,强令自己冷静下来,抬起一臂,往陈昂脖颈间一绕,拉到自己面前。

以往,若是甘韫儿做出这等举动,陈昂保准儿喜笑颜开。此刻,他却晓得妻子这看似旖旎的动作,却是为了防止旁人偷听。

于是,他凑身上去,附耳倾听——

“圣上,您可信妾身?信妾身父兄?信甘家?”

陈昂坚定地点头。

“好!那么,下面的话,请圣上一定要耐着性子,细细听妾身说。不要打断,可好?”

陈昂继续点头。

见陈昂郑重地保证,甘韫儿方正色低语道:“圣上,这是个阴谋!这个阴谋,不仅仅是针对妾身的父兄,更是针对您!”

陈昂心头猛地一跳,仿佛被针刺一般。他愕然抬头,望向妻子,眼中满是惊异。

“妾身父亲掌兵多年,甘家军声名在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素被公认为南秦国的铁血悍旅,忠贞不二。妾身父亲从不结党营私,更不曾与朝中哪位大员来往密切,除了——您!他只忠于一个人,便是南秦国主!”

“这个阴谋,看似是要将妾身父兄及甘家军彻底毁灭,可是,毁灭之后,他们要得到什么呢?”

“百姓的爱戴?这可不是一日一年就能赢得的。还是权倾朝野的兵权?若国主不与,他岂能掌兵?”

“若说是嫉妒妾身父亲以致生恨,那么,这阵仗也太大了些。有这力气和筹算,不如用在朝堂上去针锋相对了。”

“既然,以上种种可能都不是,那么只有最后一个可能。那便是——”

“诬陷妾身父亲为叛,消灭甘家军,令这支最终于国主的力量化为乌有。那么,国主身前便失却了护身的屏障,便是个明晃晃的靶子,只等最后的致命一击!”

致命一击?陈昂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坏了,不然,如何能听到这般令人毛骨悚然的词语?

“何至如此?何至如此?”他喃喃低语,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甘韫儿。

甘韫儿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国主哪都好,除了这一点——他总不肯相信,这世上的人心能险恶到没有底线的程度。就如当年,他不相信古玩店掌柜的会拿一块假的老坑砚来偏他,如今,他也不相信,会有人要给他“致命一击”。

与其说“不相信”,宁勿为“不愿相信”。

此刻的陈昂,就如那将头埋入沙坑中的鸵鸟,任身后风沙肆虐,自己却不愿抬头去看。

“圣上,妾身晓得,您一定会想,这致命一击,会不会是来自西魏,抑或北良?毕竟,妾身父亲曾与这两国都交战过,结下仇怨,自然难免被人离间。”

“然,若是如此,太后娘娘那么急地请您过去,所为何来?她那么急得想要您给妾身父亲定罪,难不成是太后娘娘里通国外?”

“不可能?对不对?”甘韫儿冷冷一哂,轻轻喘口气,继续道:“既然太后娘娘不会里通国外,那么,她就必然是为另一个出声。她身后之人不好说的话,完全可以借太后之口说出。甚至,太后是故意要看圣上如何决断!”

“倘若圣上将妾身父亲及甘家军判为叛军,自是如她之意。日后,还有谁为圣上守土卫疆?”

“倘若,圣上为妾身父亲一力辩白,那么,圣上就会得个昏聩之名,散失人心,将来就会被人以此借口迫离龙椅。”

“圣上,无论你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都会落入此人的圈套!”

甘韫儿的一番话,如记记惊雷,声声炸响于陈昂心头,令他浑身冰凉,不寒而栗。

起先,他只是恼怒太后竟派人窥伺朝堂之事,进而对朝政指手画脚。然而,甘韫儿的一席话,却揭开了他从未想过也不愿承认的一个可能。

纵太后于他有抚育之恩,但终究不是亲娘。她自有亲生子!

她身后之人,是不是德王——陈昂视若亲手足的好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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