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昂休憩了两日,便又复朝了。
果不其然,甫一复朝,又有官员跳出来翻旧账。
话还是那套老话,无非是换个说辞,只是这次的措辞更加激烈凶悍,大有不将甘后钉死不罢休的意味。
如今,朝堂上为武勇侯发声的愈发少了,除了寥寥几个武将还在坚持,文官中就只有两种人——袖手一旁静默的,和叉着双手滔滔不绝的。
也是,这个时候,显见是姜家的势力愈发喧嚣,能不落井下石已是好的了。
姜尚德装作不动声色实则心里七上八下地观望着朝堂上的动静,想着太后姐姐的吩咐。
武勇侯有一子二女。如今,父子二人皆亡,幼女生死不知,纵活着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十五六的小丫头,粗鄙不堪,全无礼数,是甘家最不成气候的那个。现如今,唯一甘家长女尚据凤位。先前那般深谋远虑,不就是为了彻底扳倒甘后么?不然,他姜家与武勇侯无冤无仇的,干嘛非得踩死人家?
世人皆以为,国主陈昂立甘氏为后,是看中了武勇侯的权势。此人忠勇猛烈,有“军神”之誉,却又不贪权好弄,委实是个可令安心的外戚。故而,就连姜太后都以为,甭看帝后二人看上去鹣鲽情深,其实不过是为着武勇侯的权势罢了。
在姜太后与德王的筹划中,从来都不曾出现“起兵造反”四字。毕竟,陈昂一来是元后所出正儿八经的嫡子,二来名声不错,堪称仁君。倘若德王造反,即便是来个小规模的宫变,也会遭受朝臣和百姓的抵制。
依着德王的性子,他不介意血洗朝堂,将反对自己的都干掉,但却不能让自己的天下无臣可使,无民可驱。
故而,母子俩一直同意,要寻个妥帖的法子,名正言顺地登上龙位。
哪样的妥帖法子呢?
说起来,这倒有甘后的“功劳”。
甘韫儿以太子妃之身嫁入天家,至今已有十多年。这些年里,甘后独宠后宫,将国主霸得牢牢的,却是个“只会叫不下蛋的母鸡”。非但自己生不出来,宫里那些嫔妾们也都没一个有半丝孕讯——虽说彤册上记着国主也曾命那几个侍寝,然,谁晓得是不是给甘后做了手脚呢?
反正,现如今的后宫啊,盼孩子盼得眼都红啦!
虽说现下国主春秋鼎盛,不过,谁能保证他一定能生出儿子来?万一。。。。。。万一始终无子呢?那么,谁会是最合适的继承者?
身为姜太后的亲子,国主的爱弟,南秦国品级最高的亲王——德亲王,就是最最合适的人选!
——姜太后母子俩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只要国主无子,德王就是必然的继承人。
然而,德王可不是能耐着性子等着国主陈昂七老八十咽气了才颤颤巍巍地接过宝印的那等人。
如不能在风华正茂之时君临天下挥斥方遒,老苍苍地还能做什么?那还有什么劲儿?
只有将陈昂身边所有护着他的人,皆一一搬开,只消一包慢性毒药,不出一年,他德王就能以皇太弟的身份登基。
其实,至今,德王都是心存遗憾的。
倘若当日武勇侯允了他的求亲,将甘营儿许给他,这样,武勇侯父子不必死,甘家至多死个王后,也不至于血脉断绝了。
惜哉武勇侯真个死心眼的老匹夫,非得一门心思向着陈昂,结果,非但自己不得好死,带累了麾下数万甘家军成了冤魂。而倘若这些甘家军能为已所用,该是多大的助力啊!
原以为,搬倒了武勇侯父子,甘后便没了依仗,再搬到她可谓轻而易举。岂料,朝堂上才呈了一封奏折,国主就昏倒在太后娘娘的福泰宫里,吓得那被指使着上奏折的小官险没当天回家就上吊。
若非太后娘娘趁着国主养病那两日偷偷遣人递了讯儿给姜尚德,只怕姜尚德还不敢这么急地又着人上折子。
用太后娘娘的话说,“就是要逼得他毫无招架之力!”
念及此,姜尚德突然打了个小小的寒噤——到底是坐上了太后宝座的姐姐,果然非比寻常!
这一日,针对甘后的奏折更加不客气,虽不曾明晃晃地出现“赐死”之字,但字里行间,无一不流露出要将甘后“法办”的意思。
法办者,便是要将甘后以国法论罪。而依着现今扣在武勇侯头上的罪名,“法办甘后”,重则以叛国之罪腰斩,轻则因株连而流放。
真是够狠的!
孟绦不错眼地关注着龙椅上的国主,生怕国主又被这悖逆之辞给气昏过去。缩在袖子的手掌里紧紧攥着个香囊,里面是开窍醒神的草药,是专备着以防国主不虞的。
不过,令孟绦想不到的时,今日,国主竟没有显得格外愤怒。
或许,先前甘后与陈昂说得那几句私密话,令他心里多少有了几分谋算。如今,朝堂上已渐现一边倒的趋势,他若是再一昧抗拒,非但不能真正地保护住甘后,反而会令朝臣们心生他念。
既如此,那就讨价还价一番罢!
很多事情,不是不能做,只在于能做和不能做的底线在那里。
先前,陈昂被姜太后和朝臣们步步紧逼,除了死咬着牙关不松口,别无二法。如果双方势均力敌,也就罢了。偏生陈昂是个软和人,做不了刚愎昏君,便注定了他最后一定会输。
而甘后正是看出了这一点,便自请废后。陈昂以此作为自己的底线,心里便有了成算,不再如之前那般徒做挣扎。
陈昂是个温厚人,却不是个糊涂人,不然,也不能登基十年便有“仁君”之名。心里有了成算,便是有了行事的方向,纵再不忍心,也不得不承认甘后的建议是非常可行的。
夜里,他只携了孟绦一人,悄悄莅临凤仪宫。
他将白日里朝上情形细细讲了一遭,叹道:“只是总归要苦了你。。。。。。和孩儿。唉!终是朕对不住你们母子俩。”
甘韫儿却不是这副垂头丧气样儿。她一边揉按着陈昂的肩颈,一边轻声道:“无妨,妾身受得住!只要孩子能平安生下来,这些苦都算不得什么。再说了,妾身躲在冷宫里,饿不着也冻不着,倒是圣上要辛苦了,为着妾身受那些朝臣们的气。。。。。。妾身心疼得很。。。。。。”
陈昂心里一阵荡漾,反手一把握住甘韫儿的柔夷,温言道:“哪算什么?就是不为着你,哪一日那些朝臣们有消停的时候?可怜咱们这对天下至尊至贵的夫妻,如今倒要被逼得分开。。。。。。”
“也不算分开,还是这宫里,不过是两处罢了。妾身不过是自这凤仪宫搬去了另一处,哪里就差了?倒是妾身不在圣上身边的日子里,还请圣上多多保重身体,努力加餐饭,少思多眠。咱们的孩儿还小呢,圣上可得为了他珍重自己呀!”
陈昂探手轻轻抚上甘韫儿的小腹,细细感受着掌心下的动静。其实,此时甘韫儿的孕期才不过一个月,小腹平平,哪里摸得出来哟?偏生他就是个奇葩,一边摸还一边赞:“咱们孩儿在蹬腿呢!真有劲儿!定是个结实小子!”
甘韫儿委实哭笑不得,却也不说破,只抿嘴闷笑。同时,一丝酸楚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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