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诸臣纷纷议论陆先鎏何以如此胆大包天地私调军队时,不乏有交好之人彼此暗中丢个惊惧的眼神,言外之意自然与“造反”二字挂上了勾。
只是,前有甘飞扬之事为鉴,如今纵面对东海太守血泪喷涌般的哭诉,也无人敢贸贸然出言一二。
当然,现在第一要紧的却非追究“造反不造反”。当务之急,而是第一要确定那失踪的五万东海守军到底去了哪里,第二便是赶紧调兵遣将,重新布置东海沿海防卫,以防海匪二度来袭。
兵部尚书恼恨交加,倘此刻陆先鎏立他面前,保准儿能被剁成十八截。
各种猜测,各种流言,充斥着整座朝堂。然,他们确实做梦也想不到,陆先鎏早已做了鬼。当然,于雄心勃勃的陆先鎏本人而言,其结局委实大出意料,纵做鬼必也做得一腔郁闷。
同样,心怀郁闷的还有一人,便是德王陈威。
数年前,陈威勾搭到陆先鎏,一是为了他手中的兵马,二则是为了走私。
国主陈威对德王甚是关爱,除了爵俸、邑收,还多有赏赐,故而,德王的私库甚是饱满。然,尽管如此,对于一个筹谋策划要谋逆的人而言,却是远远不够。
无论是招兵买马,还是笼络勾连,哪个不要花费大把大把的银子?光靠这些明面上看得到的银钱怎么够?
南秦国东临大海,与海外诸国多有来往。除了附庸小邦隔三差五地来朝贡,更多的是大型商船,成群结队地满载着海外诸宝,以获厚赀。
南秦国素重海防,故而对海外市舶管理甚严,除了发行有限商引之外,还会克以不菲的商税。
钱财耀眼,于是,便有些亡命之徒做起那走私行径,图获暴利。
自打陈威起了走私敛财的心思,便想方设法勾连上陆先鎏,非但许给他日后天大的好处,甚至将走私的利润分了三成与他。
陆先鎏是个志大才疏的人,短视却自以为是。他乐滋滋地收下来德王许下的好处,便遣了心腹亲率一队水军,换去了军甲,涂改了船标,伪装了民船,干起了为德王的走私船保驾护航的勾当。
论说,陆先鎏乃世家子,眼界阖该不应这么小。奈何德王分与他的好处委实太诱惑人——无需他出一个大子儿的本钱,只消在往来海路上确保德王船队的安全,他便能平白分得三分红利。
这简直是自天上哗啦啦地掉钱呐!
陆先鎏激动地好几宿都没阖上眼。
德王的走私船队每年都要出海一两趟,次次满载而归,都要赚个盆满钵满。赚得的银钱堆得跟小山似的,陈威的底气愈发足了。
然,到了熙平十年,忽一日,陈威收到手下密报——
原本即将返回到港的一队走私船悉数被抢劫了!
且,非但所有的船货被劫掠一空,上至主事下至水手,悉数被绑了票,连人带船无一遗漏地被带走。
数日后,在约定的走私船上岸之处苦苦久候的接引之人,收到了一封信。信上就一句话:“你的船队在老子手里。若想索人索船,拿钱来换!”落款是朱红色的刀锚花押。
接引之人瞳子骤缩,一眼认出了这花押正是东海大海匪谢夫人的标记。他丝毫不敢耽误,八百里加急遣人将这信及消息报与德王。
谢夫人是东海海域有名的大海匪,手下有三四百喽啰,占岛为王,一向是东海诸国的心腹大患。
多年前,陆先鎏的父亲镇守东海海防,将南秦国东海沿线守得犹如铁桶般,令东海一干大小海匪退避三舍。后来,陆先鎏子承父业,虽远不及乃父勇猛多谋,然,凭借着父亲留下的资本,倒也勉强守住了东海一线。
谢夫人多年为匪,肆意劫掠东海诸国沿海,只是远离南秦国海防。后来,随着南秦国与海外诸国的商贸越来越多,谢夫人便干起了抢掠海船的勾当。
相较于其他海匪,谢夫人劫掠海船有所为有所不为。比如,他只劫财不杀人——将海商的船洗劫一空后,连人带船都掳走做了绑票,然后便等着船东捧着银子来赎船赎人。再比如,若是有船东不肯赎买,他便将人带回东海小岛,也不关押,只是圈禁在岛上干活,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五年,这些人最后都会臣服于他。
因着他行事作风与众不同,尽管他次次都是干大票,却不似其他海匪残忍“血洗”,竟不曾招致东海诸国水军的围剿格杀。
这多年下来,谢夫人的势力愈发庞大,现今已成了东海上坐头把交椅的大海匪。
于谢夫人之名,陈威素有耳闻——先前陆先鎏不知在他耳朵叨叨过多少回,无非就是显摆自己多有能耐,能将大海匪谢夫人摆平,使得德王走私船队一向平安无事。
对于这等吹嘘的屁话,陈威素来是忍着恶心听,并不当真。于他看来,倘陆先鎏真有那个本事摆平谢夫人,又何至于对甘飞扬“军神”的虚名耿耿于怀?
故而,当陆先鎏被甘元弘一把抱住同归于尽后,他只是小小地唏嘘一二,心里多少还有几分欢喜——每每走私回来便要分给陆先鎏三分红利,足能令他心肝儿疼三四日。如今,陆先鎏死了,那三分红利又返回自己手中,而要收拾整编他手下那残余的万余人马,也得花些力气。岂料,这厢才将陆先鎏余部收服了,那厢一整队的海船就被连锅端了。
随着德王筹谋一步步深入,他需要银子的地方越来越多。从起先的一两只海船,到现如今的一整队十几艘大海船,德王对走私的依赖愈发重了。尤其是这次,他投入重金,派遣心腹海商巡游东海诸国,收集了无数奇珍异宝,就等着回来换成明晃晃的金银元宝呢!
岂料,眼看着索要元宝的手一只只地将要伸出来,那元宝竟悉数被抢了!且,最最要紧的是,此次返回的海船上,有他心心念已久的物件。这物件极其重要,其价值非同一般。
陈威可从来不是白吃亏的性子,更何况这亏简直大发去了!
要让他将这一整队海船的货物拱手让出,还要真金白银地赎回海船人手,那简直跟剜他的心肝儿差不离了。
陈威当即大怒,一巴掌下去便震碎了案几上的琉璃灯。
已经过去大了半个时辰,可久候之人却迟迟不见现身。
陈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旁的侍从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却只敢缩颈装鹌鹑。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眼见天色沉沉,夜幕渐围,陈威黑着一张脸,“啪”地拍着酒案,怒道:“人呢?人在哪里?他不想活了么?”
急得已是一脸惨白的亲信不知如何接口,只得嗫嚅道:“那个。。。。。。这个。。。。。。或许。。。。。。有什么事儿给耽搁了?”
“有事儿给耽搁了?”陈威冷笑一下,“你说,她能有什么事比这个还大还重要?她敢戏弄孤,定是活腻味了!”
“殿下——”亲信简直要跪下哀求了,“殿下慎言呐!此地龙蛇混杂,当心隔墙有耳。”
一不小心蹦出了“孤”的陈威自是不肯承认失言,反倒硬绷着脸,怒道:“命你包下整座酒楼,就是以防闲杂人等。你如今说隔墙有耳,那你是干什么吃的?”
“属下已经竭力布防了,只是为防万一,还请殿下。。。。。。那个。。。。。。小声点儿啊——”亲信急得都快磕头了。他心里暗骂谢夫人,怎地这死婆娘到此刻还不现身?
自打陈威打定了主意,这位负责走私事宜的亲信便不停地在陈威与谢夫人之间传递信息。依着陈威的计谋,先将谢夫人约至岸上,然后重兵包围,当即拿下。重刑拷打之下,必能将谢夫人的嘴巴撬开,拷问出其老巢,然后派兵出海,非但将被劫去的海船和财物夺回,还能将老巢里累积的宝藏悉数起获。如此,谢夫人辛苦多年打劫而来的宝物,便统统成了德王的囊中之物。
这计谋看似简单,却非得如陈威这般有权有势之人才能做成。否则,单就在东海郡太守眼皮子底下布设重兵围困擒拿,就殊为不易,必得手下有强悍凶猛之卒不可。
陈威自诩对于谢夫人这一匪人,无需大费周章。毕竟,一女流之辈,纵是个匪婆,也没啥好怕的。况且,女人素来目光短浅,只要许些口头上的好处,便好哄得很。为此,德王命亲信送给谢夫人一匣子珠宝首饰,件件皆是精巧上品。果然,亲信回信道,谢夫人收下珠宝匣子后,说话便客气了许多。
陈威不由沾沾自喜,心道,娘儿们都爱俏,如甘营儿那般的假小子,这世上也就那独独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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