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爷沈越有没有被一碗鸡粥给“勾”上,目前暂不得知。可薄庙苗和小陈哥这兄弟两个,却实实被“勾”得晕头转向。
薄庙苗是尝过那鸡粥的。先前,他还有些嫌弃那鸡肉丝来处不大干净,岂料,一尝之下,什么都甭说了,都在粥里呢!于是,呼噜呼噜,一通猛喝,就如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只得了个五分肚饱,却将馋虫给激活了,捧着光溜溜的粥碗欲哭无泪。
至于小陈哥,那就更惨了。公子爷将热腾腾的鸡粥喝了个底朝天,他手捧一碟子干糕怎能咽得下去?鸡粥鲜浓的香气袅袅飘散,更是衬得那灰白色的干糕难以入口——其实,以往还觉着张厨娘的糕点滋味不错哩!偏生,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冰冰凉的干糕碰上热腾腾的鸡粥,就算是个瞎子,闻着那味儿,也不会选干糕啊!
于是,翌日,一大早,两人便在厨灶间堵上了甘营儿,威逼利诱,非得让她再熬一锅鸡粥不可。
甘营儿尚未及作答,张厨娘先生气了——
“我说你们两个啊,找打是不是?先前,不晓得是哪个馋鬼,抱着爪子苦苦央求我要蒸糖糕给他吃?现今,馋鬼变成没良心的啦?居然看不上我做的糕?哼哼,看老娘不揍扁你们两个小混蛋!”
薄庙苗尚顾几分脸面,听了张厨娘的抱怨,委实觉着难为情,一张俊脸“腾”地就红了半边。
倒是比他还要小几岁的小陈哥,偏生脸皮生得比他厚几分,只腆着脸,拽着张厨娘的袖子晃晃荡荡,“好张婶,千万别多心!不是嫌您做的糕不好吃,只是我小孩子嘴巴馋,吃多了甜了就想吃咸的。大人们都说,小孩子要甜的咸的都吃,单吃一样,会变成猪崽儿哒!”
张厨娘给他闹得哭笑不得,翘着食指不轻不重地一点他的眉心:“小馋鬼!多大了,还好意思一口一个‘小孩子’,也不显臊得慌?”
甩脱了小陈哥的爪子,张厨娘转身对尴尬地站在一旁的傻小子道:“既都说你做的鸡粥好,那我也见识见识!过会儿,老皮会着人送新鲜的菜果进来,你再挑几只肥鸡来,咱们晚上便用鸡粥如何?”
薄庙苗和小陈哥齐声叫好!当此情形,甘营儿纵不大乐意,只怕也由不得她了。
当晚,全白石庄的人都用上了一碗香浓柔腻鲜香扑鼻的鸡粥。这次的鸡粥,可比昨夜那草草而成的鸡粥好吃多了。米,是上等珍珠粳米,分在六个大砂铫中,文火慢熬,足熬了一个半时辰。鸡,是新鲜肥嫩的童子鸡,肉白如玉,骨黄如蜡。经过甘营儿好生一番用心料理,这碗鸡粥的滋味儿,啧啧,哎呦喂,真是没得说了——纵张厨娘起先不大服气,待一口粥含在嘴里,险没连着舌头都吞下肚去。
皮伯到底出身斯文。虽说,现今不能如当日任东宫舍人时讲究,可骨子里的礼仪,还是提醒他适可而止。再反观那几个不大讲究的,皮伯委实觉得辣眼,揉揉眉心只当看不见。
大抵,这庄子里,只有一人,并不会为这碗鸡粥而感慨。
于沈越而言,今晚的鸡粥,纵看着更出色些,却不觉得比昨晚的更加可口。
他微一皱眉,书童小陈哥便殷勤地解释道:“昨儿那粥熬得草率,只堪勉强一用。今儿,这鸡粥是特特用心熬出来的,鸡也选得好,肉丝儿都是脯子上的好嫩肉。您尝尝,味儿可真不错!”
沈越不动声色道:“你可是用过了?”
“公子爷尚未用膳,小人哪敢先用?只是闻着这香味儿,觉着比昨儿那鸡粥更好。”
或许,昨晚那鸡粥给他了意外的惊艳。此刻,这更加好的鸡粥摆着面前,却似乎不能打动他。
甘营儿瞅着大家伙儿用粥用得忒香,心里颇为得意。须知,熬一碗粥不难,难得是给全庄子的人每人一碗粥,还得保质保量,那就忒难了。虽则有张厨娘等人帮忙,可控制火候、调味、改刀等活计,还是自己亲手来。一排灶头上齐齐放着六个大砂铫,咕嘟咕嘟地冒泡泡,每个都候着甘营儿来料理,可把她给累坏了!
她自个儿也觉得这鸡粥的味儿特别好,连用了两碗,又撕了大半只肥鸡,蘸着咸津津的好秋油给吃了。收获了一庄子老少的夸赞,甘营儿从精神到□□上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两只眼睛兴奋地精光四射,跟偷喝了果儿酒的小猴子般。
她得意洋洋地暗想:这次的鸡粥可比昨儿那仓促之下瞎搞出来的强一百倍——既如此,那位公子爷想必用得更好。他用得好,说不得就会跟小陈哥问两句,小陈哥肯定会说我的好话,那么,他就会想起我这么个人。到时候,唤了我到跟前去,我装装可怜,哼哼唧唧几下,说不得他就善心大发,肯免费给我医治啦!
她发梦似地异想天开——咳咳,其实,若不是中间出了那么一丢丢纰漏,这般合情合理的设想,倒也颇具可实现性。
奈何,她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却忽视了要命的一点——纵沈越在吃食上再不讲究,可连着两天都喝相同做法的鸡粥,也不会觉得惊艳绝伦了。况且,这前后的时间差还不到十二个时辰,即便沈越是个吃货,相较前一日深夜饥渴之下骤然出现犹如解厄甘露般的鸡粥,后来的鸡粥可就相形见绌了。
更何况,沈越本就对她有些疑心,嘱咐了旁人盯着她,却觉着没必要自己亲眼来瞅瞅这个来历不明的傻小子。故而,可怜甘营儿苦巴巴地候了三四日,却始终不见公子爷召唤,却生生憋出了一肚子的气,好悬没变成个怨妇。
这几日,张厨娘借口厨灶间活计太多,便将傻小子扣在手旁帮忙。一来,她是要按照公子爷的吩咐,探探这傻小子的底,二来,她多少有些攀比的心,觉着“老娘我在这白石庄里做了这么多年的饭,将你们个个养得白白胖胖,如今倒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给比了下去?哼!那就让老娘瞅瞅他有何手段!?”
甘营儿倒也不曾被张厨娘指使得团团转,然,每每到了要炒菜蒸饭的时候,张厨娘就将她赶到灶头前,要她“好歹动动锅铲,不然就来不及啦!”
于那些不大上台面的吃食,甘营儿的手艺确实不赖。然,仅限于此!对于这等正儿八经的菜式,她却只能抓瞎啦!
刀工不错,切得萝卜丝又细又长,跟头发丝儿般漂亮。可是,一下油锅,就见她将锅铲子舞得跟大刀似的,忽而左飞,忽而右扇,忽而上挑,忽而下劈。萝卜丝儿还没炒熟,厨灶间的四壁上全都是一道一道的,黄澄澄的是油花,白亮亮的是萝卜丝儿——全飞墙上去啦!
张厨娘给气得够呛,一把夺过锅铲子,叫她去一旁熬老鸭汤。熬老鸭汤有个讲究,就是鸭子不能与搭配的萝卜、芋头等一道入锅。非得将老鸭熬得六分熟,鸭肉软了,才好入配菜。这本是极寻常的道理,但凡正经学过厨艺的,学徒都懂得这个道理。
偏生,甘营儿不懂!
军营里,是绝不会有老鸭汤这等精细菜——火头军哪有这等闲工夫!有这时间,可以蒸出供一个营大头兵吃的大馒头了!故而,在甘营儿的食谱里,是绝不会出现这么麻烦又耗时的吃食。
于是,她便自以为是地将煮野蘑菇汤的手艺用到了老鸭汤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将所有的材料都切得一般大小,大小方正,整整齐齐,不用尺子量,就是一副合手的麻将块。
她倒还晓得要将老鸭先给汆一遍水,除去血沫子。然后——就叮里当啷将所有的配菜——白的是白萝卜,青的是青萝卜,红的是红萝卜,跟码麻将牌似的,两手一提,便将一串“麻将牌”都给丢大瓦锅里了。待得汤沸后,她还忒贴心地将火苗拨小,拿油纸封在瓦锅口上,不令汤气泄出。
起先,张厨娘见她手起刀落,委实利索。又将老鸭汆水滗血沫子,更是好似老练。岂料,一个错眼,不过片刻没看住,她就立马地将瓦锅口都给贴住了。如此,直至费厨娘嗅着觉得气味儿不对——哪儿来的焦臭味儿?
几个人团团转地在厨灶间好一阵检查,终于,在那只大瓦锅前发现了问题。瓦锅口上的油纸还是糊得好好的,微黄泛油,只侧面有一丁点儿的纸边给热气掀开了一道缝。
张厨娘将鼻子凑到那缝儿跟前,深吸一口,顿时,眼前一黑。她当即大喝:“汤熬坏了!”甘营儿还在莫名其妙,“哪里熬坏了?都说老鸭子难熬,这才熬了多一会儿?还不到时辰罢?”
张厨娘一巴掌将那碍眼的小身板拨拉开,赶紧抓了两块抹布垫着将滚烫的大瓦锅移下灶台。待得将油纸揭开,这下——不单是张厨娘一人眼黑了,连带着费厨娘和甘营儿,俱是两眼发黑。
大瓦锅里,什么老鸭、萝卜,都看不见了,只有非白非黄的一大锅浆糊样的东西。费厨娘拈双长箸伸进去搅一搅,浆糊搅开了缝儿,露出了底下的老鸭子。箸头一戳,没戳进去——老鸭子就是老鸭子,依然硬邦邦!可是锅底已然焦糊一片,结了层厚厚的锅巴,上层的“浆糊”依旧在翻滚着快乐的小泡泡。
当下,三人齐齐拍起了大腿——好一锅鸭子汤,却变成了糊糊!
张厨娘费厨娘齐齐转头,对着甘营儿怒目而视:你个败家爷儿们,委实祸害!定是那作死的伪王派来的暗探,生生要败光咱们公子爷的家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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