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的命令一下达,巡逻队员们虽然面露诧异,但还是迅速执行。对于经验丰富的他们来说,挖掘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然而,地洞的入口对于野猪庞大的身躯来说确实过于狭窄,而且周围的土石因为恶犬之前的疯狂刨挖已经有些松动,贸然用蛮力很可能导致二次坍塌,彻底埋葬里面的小生命。
“别用蛮力!”磐石低喝道,制止了试图直接用脑袋拱土的闪电。他仔细观察着洞口结构和土质。
“用前蹄,小心地把表面的浮土和碎石扒开。”磐石示范着,用自己相对灵巧的前蹄,像使用工具一样,一点点地清理洞口边缘的障碍,“注意听里面的声音,如果幼崽叫得急,可能就是挖的方向对了或者碰到它了。”
断尾赞许地看了磐石一眼,这头江北公猪的冷静和细致再次让他刮目相看。他指挥其他队员在外围警戒,防止那群恶犬去而复返或其他危险靠近。
磐石和闪电,以及另一名巡逻队员,开始小心翼翼地挖掘。泥土和碎石被一点点刨出,洞口逐渐被扩大。越是往下挖,那股幼犬特有的奶腥气和绝望哀鸣就越是清晰。
“慢点慢点,”磐石不时提醒,“碰到根系了,从旁边绕一下……好,这边土比较实……”
挖掘过程缓慢而紧张。每一蹄子下去都必须十分小心。云朵和小花虽然不在现场,但磐石仿佛能感受到那种对脆弱生命的紧迫感。
终于,在经过一番谨慎的努力后,洞口被扩大到一个足以让野猪鼻子伸进去的程度。磐石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将鼻子探入黑暗的洞内。
他触碰到一个毛茸茸的、颤抖不已的小小身躯。那小东西感受到触碰,发出了最后一丝微弱而惊恐的哀鸣,试图向后缩,却显然被卡住了,动弹不得。
“还在动,还活着。”磐石报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他更加小心地用鼻子前端轻轻拱动,感受着卡住幼崽的是什么——似乎是一块崩落的岩石和交错的老树根,形成了一个狭小的囚笼。
“卡得很死,需要把旁边这块石头挪开一点,但不能太用力,不然可能会挤到它。”磐石评估着情况。
“我来试试。”那名一起挖掘的巡逻队员自告奋勇,他的獠牙形状更弯一些,或许更适合撬动。他小心地将獠牙尖端探入磐石指示的缝隙,深吸一口气,缓缓发力。
嘎吱……岩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微微松动了一点点。
里面的幼崽发出了痛苦的吱吱声。
“停!”磐石立刻喊道,“方向对了,但力度要更轻,一点点来。”
他们像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轮流用鼻子感知、用獠牙小心翼翼地撬动、用蹄子扒开松动的土石。汗水从他们的皮毛下渗出,混合着泥土。
时间仿佛过得无比漫长。
突然,随着最后一块卡住的碎石被挪开,磐石感觉鼻子一轻,那个毛茸茸的小东西终于脱离了束缚!
他极其轻柔地用鼻子圈住那小家伙,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将它从黑暗的地洞中拖了出来。
当那小生命重见天日时,所有野猪都围了上来。
那是一只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的幼犬,体型也就比野猪的蹄子大一点。皮毛是黑棕相间的,沾满了泥土和口水,一条后腿不自然地弯曲着,可能是在跌落时摔伤了。它瑟瑟发抖,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因为突如其来的光线和这么多巨大的、带着野猪气息的生物围拢而吓得几乎瘫软,连哀鸣都发不出来了,只能发出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看起来可怜又脆弱,与它们父母那凶恶狡诈的形象天差地别。
“真小……”闪电喃喃道,之前想要战斗的豪情早已消失,看着这么个小东西,眼神复杂。
断尾上前仔细嗅了嗅,又看了看它的伤腿:“腿断了,很虚弱,离饿死也不远了。就算没被抛弃,它自己在洞里也活不了多久。”
现在,又一个抉择摆在他们面前。救出来了,然后呢?放任不管,它迟早会成为其他捕食者的晚餐,或者伤重饿死。带回去?一只恶犬的幼崽?南山族群会怎么反应?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磐石身上。
磐石看着掌心中(用鼻子和前蹄护着)那团微微颤抖的小生命,独眼中的目光深邃。他想起了被长江吞噬的春姨和大个子,想起了族群生存的艰难,也想起了……生命的脆弱与无辜。
这幼崽并未选择成为他们的敌人。它的父母遗弃了它,而两脚兽的威胁阴魂不散。
“森林的法则,也包括弱肉强食。”断尾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但它现在毫无威胁。如何处理,提出建议的是你,磐石。”
磐石沉默了片刻,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猪都惊讶的决定。
“它活下来,是一个意外,一个不属于任何族群规划的生命。”磐石缓缓说道,“它的父母遗弃了它,两脚兽威胁着它,森林吞噬着它。但我们发现了它,并且选择了干预。”
他抬起头,看向断尾和其他巡逻队员:“既然干预了,或许就意味着某种责任。它太小,无法独自生存。带回族群,由长老会决定它的命运。或许……养大一只不视我们为天敌的‘狗’,未来未必全是坏事。至少,我们今晚可以无愧于心地入睡。”
这个想法太大胆,甚至有些疯狂。养一只狗?在野猪族群?
巡逻队员们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断尾死死盯着磐石,又看了看那只奄奄一息的幼崽,良久,他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说不清是哼笑还是叹息的声音。
“你这头江北猪,脑子里想的净是些奇怪的东西。”断尾甩了甩短尾,“但……这话倒也不全是放屁。好吧,把它带上。怎么处理,交给长老们头疼去!反正人是你救的,主意是你出的,到时候长老们问罪,你顶着!”
这算是默许了。磐石小心翼翼地将幼犬叼起,尽量不碰到它的伤腿。那小东西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又或许感受到没有危险,竟然在磐石嘴里微微蜷缩了一下,不再颤抖,昏睡了过去。
巡逻队开始撤离碎石坡。气氛变得有些怪异——他们原本是来侦查甚至准备战斗的,却带回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麻烦的“战利品”。
夕阳开始西下,将他们的影子在碎石坡上拉得很长。
这次巡逻,无人受伤,却比经历一场恶战更让他们心情复杂。他们避免了冲突,见证了遗弃,救助了生命,也带回了未来的不确定。
磐石小心翼翼地叼着那只轻飘飘却又沉重无比的小生命,走在队伍中间。他知道,带回这只幼犬,很可能引发比刺鬃的挑衅更大的风波。
但他不后悔。有些法则,高于单纯的生存与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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