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禹昇果然不愧是明月阁阁主,掌握地一手好情报。不过两日,那位故人的消息就传回了药堂。那只筷子头大小的竹筒拿来时阿箫正用软布擦拭她许久未用的短刀和匕首。
祝禹昇将竹筒递到她跟前,示意她打开。阿箫预感到什么,只觉心要跳到嗓子眼去,惴惴不安地接过黄中带绿的竹筒,一次两次,能把蝴蝶刀玩出花来的巧手竟打不开,阿箫讪讪地看着祝禹昇。
祝禹昇仍是那样温和,甚至称得上是温柔,他定定的看着阿箫,眼带鼓励。
阿箫被他的注视吸引,不觉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轻轻一拨,木塞便掉了下来,取出纸条展开,三寸长的纸上清晰地写了一个地名。
“是……”杀伐果断的阿箫竟也迟疑起来。
就连阿箫也觉得这不像自己。可是在她不长的生命里,一直被规训成没有喜怒哀乐,只会听从命令的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原来应该是怎样的自己。
祝禹昇满心爱意笑着看她,阿箫沉溺在这柔软的目光里,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个一家三口的美梦。
阿箫就这样满怀希望地过了一天又一天。无他,因着祝禹昇非要同阿箫一起去见她阔别多年的故人,阿箫再心急,也只能一天天地等着盼着祝禹昇的伤势尽快好转。
祝禹昇对阿箫每日的嘘寒问暖十分受用,日日眉目舒展,竟模糊了他一贯冷厉的模样。竟让人恍然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有正常的喜怒哀乐,活的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往日的他与其说是人,不如说他是个被仇恨点燃,是被血腥淹没的铁血罗刹。
从尊卑有别的上下属,到并驾齐驱的携手与共,这样突兀的转变放在这两人身上却是明月阁上上下下乐见其成,就连一向作妖的祝容也不知不觉松了手,遥望着,艳羡着,悲哀着看着他们一日近似一日。
混沌又匆忙地吃了饺子,转过开春,柳树冒尖的时候,祝禹昇的伤终于好的七七八八,可以陪阿箫踏上回家的路。
于是,闲居已久的阿箫终于再次扬鞭跃马,千里奔赴,却为的不是一场厮杀,而是流浪颠簸多年后奔向那个遥远又陌生的————家。
当祝禹昇陪着阿箫赶到那座毫不奢华,甚至有些破败的小城里,阿箫竟如多年前初初踏入明月阁的小小的自己一样,惶恐,不安,不知道一脚踏出,下一步面对的是什么。
然而这时,阿箫心里又满是激动。她几乎是抖着手,轻轻敲开了那扇已见腐朽的木门。
不大的声音响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半天没有回音。枯败的树枝咔嚓一声,毫无征兆地从头顶掉下,声音震耳欲聋。
阿箫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手,三九天里,手里竟不自觉有了晶莹的汗。手刚挨近门,还没敲,门忽然自己开了。门缝里露出一个老妇人,睁着一双浑浊的老眼仰头看着阿箫,那花白的头发拿一根银簪挽住,稀稀疏疏地昭示着岁月的流逝。
“您,您找谁?”那沧桑的声音里带着迟疑。
“我们来找当年赵秀才的旧人”。
老妇费力地仰起头,仔细端详祝禹昇片刻,和气道:“这位公子怕也是故人吧?我们夫人近日便说将有故人来访,想必说的便是公子您了”。
阿箫听着祝禹昇温润的话音,听着他们家常般的交谈,面容怔忪,妇人那双浑浊的眼在阿箫面上停留片刻,佝偻着身子将二人引进院里。
院落不大不小,铺着陈年的青砖,边角早已风化腐朽和泥土混在一起,角落里生着经年的碧绿苔藓院西侧疏落地立着一棵不知名的老树,树枝上模模糊糊冒了些小疙瘩,不知道是新生的叶还是早春的花。
宽阔的树冠下坐着一个着绿衫的姑娘,十四五岁的样子,见人来也不多话,十分有眼色地给来人见了礼,又走到树底下去摆弄那一堆奇形怪状的小木头。
堂上早已坐着一位有些年纪的夫人,见着来人忙起身,两厢见礼之后,各自归坐。
屋里静悄悄的。
那妇人看着阿箫,率先开口道:“一晃你都这样大啦,你长得同你爹娘都很像”。
“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
脑海里不自觉闪现自己手起刀落的一幕幕,阿箫心里猛地被软刺深扎了一下。
“你还记得我吗?你小的时候我还照顾过你,你叫我赵妈妈”
“赵妈妈”阿箫仔细向这个陌生的赵妈妈脸上看去,却看不到一丝过去的影子。
赵妈妈偏过头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道:“你娘原来就身子骨弱,怀你时受了老大的辛苦,生下你后没两年便去了”赵妈妈看向外边渐近昏暗的天色,悠远的目光穿过重叠交错的陈年往事。
啪嗒一声,一块木头搭错,整堆木山顷刻倒塌,砸了绿衫女子一身。
赵妈妈回过神儿来,看了看绿衫女,平静地收回目光,面色如常道:“那时你爹爹一边忙着外边的事,一边还要照顾病弱的夫人和尚在襁褓里的你,日子过得很艰难”。
说到从前的事时,赵妈妈的目光不自觉落在阿箫身上。
“你打小便没了娘,你爹爹总觉得亏欠了你,你要什么吃的玩的总是依你,那日你说要上街去便去了,这一去你再也没回来”说到此处,赵妈妈也满脸是泪。
“夫人过世没多久,你爹爹也去了”赵妈妈避开绿衫女拿上来的手巾,抬手拿袖子擦泪。
“没想到,变故十几年后竟还能再见故人。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最爱在院子里的杏树下喂蚂蚁,哪怕你最爱吃的玉兰花糕都要揪下一块扔地上”赵妈妈说着话,不自觉出神看向院落里的那一株饱经沧桑的老树。
阿箫也听得满目怔忪,目光空落落地望着这个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连着过去的小小院落。
那天,赵妈妈说了很多很多阿箫自己都全无印象的过去,阿箫一字不落地认真听着,陌生地像在听另外一个人的故事。
阿箫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再次醒来竟是在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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