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时,周围静悄悄的。
是个圆满的月夜,天公也作美。一缕散淡的月光穿过半开的窗棂落在地上,似掬了一捧山间的清泉。
阿箫不由自主地起身,将窗户开得再大些,于是地上落了一层白霜。
雪白雪白的,像极了,像极了什么?阿箫想不起来了,却真真切切地觉得像某个深埋在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头好痛,什么也想不起来,似乎是睡久了的缘故。
脑子空前的清醒,清澈雪亮地如同冷月新雪。阿箫就这样带着极致的清醒,坐到了天亮。
踏出房门,明亮的天光洞彻天地,朝霞灿烂,万象新生。
祝禹昇早已穿戴整齐,坐在空无一人的客栈大堂从容饮茶,见阿箫下楼,冲柜台那边点点头。待阿箫坐下,祝禹昇便将刚倒出来的新茶推到她跟前。
阿箫饮了一口,温热的香茶激起一身的暖意。
刚放下茶杯,一溜热腾腾的吃食眨眼间摆满了整张桌子。
“看看想吃什么”。
阿箫展眼看去,尽是各类常见的早饭,就连粥也分了小米大米杂粮粥几样。
一抬头正撞上祝禹昇深沉的眼眸里。
“我想着,这么多样,总有一两样是你愿意尝一尝的”祝禹昇长臂越过她肩,替她理好散落的一缕长发。
阿箫看着他,发自内心地绽出一个笑来,真如冰雪初融,山河初霁。
饶是同她相识十多年,祝禹昇眼中也控制不住地露出惊艳之色。
饭毕,怕阿箫一人回房不自觉伤怀,祝禹昇便找了个借口拉着她出来逛逛。
这是个小城,甚至还不如远在边陲的庆都繁华。街也不甚宽广,可来来往往的人面上都是祥和的。时不时就能听见碰到一起的熟人站住脚说寒问暖。
阿箫不自觉站住脚听着,一阵香味袭来,阿箫侧头。只见后边停了一条扁担,两头担着的箩筐正往外散着热气。
老婆婆就站在扁担边上,尽力抬高声音喊道:“桂花糕!刚出锅的桂花糕!”
就有五六岁的女童,红头绳缠起来两个小髻,晃着大人的胳膊缠着要吃,老婆婆笑眯眯的掀开笼布,四四方方的桂花糕码的整整齐齐。
“婆婆,有玉兰花糕吗?”阿箫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老婆婆抬头疑惑问道:“玉兰花糕?没有玉兰花糕,姑娘,这都是桂花糕,我这是几十年的手艺了,味道不差的,您拿一块尝尝?”
没有玉兰花糕,没有玉兰花糕,没有玉兰花糕。
阿箫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这句话。
地上的一层白霜,雪白雪白的,像什么?玉兰,白玉兰,想起来了!在记忆深处,她的家,那个小小的院落种着的不是杏树,而是白玉兰!一棵长了很多年的白玉兰!
可赵妈妈分明说: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最爱在院子里的杏树下喂蚂蚁,哪怕你最爱吃的玉兰花糕都要揪下一块扔地上。
按照赵妈妈的话说,她也是跟随娘亲多年的老人了,从爹爹娘亲成亲到自己被人掳走中间数年时间,不可能记错院子里长了数年的树,而且是唯一的一棵树!
那么,这个赵妈妈分明是个假的!
没想到,祝禹昇竟会专门做了这样一个局来哄骗。
阿箫心口抽痛,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家,一个归处,竟是他人处心积虑下做的骗局!
阿箫心底一片冰凉,那捧升腾起来,蓬勃的爱意不自觉被冻结了。
这一切都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而在祝禹昇看来,阿箫只是无来由地怔愣了半晌。
“来些桂花糕”祝禹昇笑着打趣阿箫:“早上没吃好?怎么看个桂花糕都移不开眼?”
阿箫自然地收回目光,轻轻点头。
随即,就被雪白的桂花糕占据视线,果真香气扑鼻,阿箫拈了一块轻轻咬开,松松软软的糕里夹了一层甜津津的糖桂花。
“好吃”女童眉开眼笑,一手一块桂花糕吃的香甜。阿箫看看手里还剩半块的糕,确实好吃,扔在玉兰花树下,一定会招来很多很多蚂蚁吧。看着那女童,恍然穿过十多年的风雪黑夜,透过刀光血雾,看见了那个桂花树下仍旧纯真快乐的,小小的自己。
心口疼的喘不来气。
阿箫没等太久,很快就有了机会,能再去看一眼那真的很有可能是她家的小院。
那是十多天后。
连日阴雨,祝禹昇身上的伤本就未全好,一时大意又受了风寒,一时身上痛痒难耐,偏生二百里外的一处据点头目叛变,祝禹昇下令诛杀,折了两波人竟都未拿下,从别处调人耽搁的时日越久,思索再三,还是开口让阿箫前去。
“三日来回应足够了”祝禹昇神色恹恹地将阿箫送出门外,阿箫认蹬上马,回过头时祝禹昇仍站在窗前目送,四目相对,阿箫心里蓦然起了牵挂的滋味,可是一想到那个骗局,心底的不舍便也荡然无存了,阿箫扭回头,干脆利落地一扬鞭,很快便消失在了朦朦雨雾里。
类似的暗杀任务阿箫早已不知做过多少回,此次虽然特殊些,刀剑对准的是同门之人,可阿箫依旧手起刀落。
趁着漆黑的夜色,阿箫一身夜行服蜷伏在灰暗的瓦檐,屏气凝神,听着屋内的密谋。
屋内跳跃的灯光下四人团坐,其中一个胳膊吊起来的不无忧虑道:“眼下我们虽然解决了几次阁里来的杀手,可按照阁主斩草除根的作风,恐怕不久就会有更高等级的杀手到来”
“要来便来!死战也罢,老子可不想一辈子受这鸟气!” 络腮胡子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酒水都溅出半杯。
旁边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忙打圆场道:“派人来倒是会派人来,只要来的不是那个金钗明月,凭你我兄弟的功夫,难道还拼杀不出一条血路”。
头发花白的老者皱眉看看几人,长叹一声道:“那个金钗明月,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毕竟是阁主亲赐了金钗,又是阁里的天字第一号杀手,自然不容小觑”
“不就是个娘们!我朱三刀山火海杀出来的还怕一个臭娘们?”
阿箫听见谈到自己,心内半分波动也无,习惯性地摩挲着紫裘护腕,百无聊赖地听屋内四人絮絮叨叨半天,终于有些烦了。
抬头看了眼晦暗的毛月亮,悍然出剑。
破窗之后,速度不减,不避两侧反应过来,快速袭来的刀掌,当头一剑劈开络腮胡子的脑袋,一时间红的白的飞溅,阿箫攻势不停,手腕一翻,腰身一拧,矮身横扫,攻剩下三人下盘,左侧吊胳膊的来不及后退,早被阿箫一剑砍断双腿,阿箫身子朝前一滚,正好借着他的身体挡住砍来的大刀,借着中年男人错愕拔刀的空档,阿箫在护腕上按了两下,三支毒针当胸射中。
不过片刻之间,房间里还站着的除了阿箫,便只剩下一把胡子的老者了,阿箫抬抬脚,避免地上的血污了鞋,那老者却吓得猛一哆嗦。
寒刃一翻,寒光一闪,那老者竟吓破了胆连一丝的反抗也没有,眼睁睁看着剑尖挑破喉咙,鲜血喷涌,咕咚一声沉重地倒在血泊里。
阿箫面无表情地擦干净剑上的血,将染红的帕子丢在跳跃的灯芯上,眼看着火舌被压下片刻又顶上来,将帕子灼成黑洞,酒壶倾倒,火势轰然包裹住半张桌子,阿箫这才一脚踹翻,仍旧从窗户出去,转瞬间就消失在朦朦月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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