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目已经解决,不出三个时辰便有人前去收拾剩下的小喽啰。阿箫在隐蔽处换下夜行服,片刻不歇,打马返回归程。
黑暗的路尽头,有她迫切渴望了解的“家”,她的亲人,她的过去。
雨势缠绵不歇,细如牛毛却沁骨入髓,就连五脏六腑里也泛着阴冷,疾驰的马蹄飞溅起泥水腾起一阵水雾。
阿箫按住因两日未进食,而空旷绞痛的腹部,手里的马鞭却毫不手软,一下下重重击打在马腹,快了,快了。
路途越短阿箫却焦灼,不仅头也开始痛,身上的各处旧伤也因着阴雨隐隐作痛。
阿箫在幕天席地的春雨里,带着满身伤痛,连夜奔袭,赶赴她十几年前就破败的家,寻一个来处,觅一个归处。
再次来到那扇腐朽的木门前,正是第二日的夜晚,阿箫赶路赶得麻木,早已无暇顾忌此时是何时。
想敲门的手将要靠近又顿住了,保险起见,还是绕到了院落后,脚尖轻点,跃上屋檐。
迅速将几间屋子都查看过后,阿箫确定,整座院子里竟只有当日开门的老妪,那日的绿衫女子和赵妈妈竟不见半点踪影,事情越发诡异了。
阿箫轻轻地落在院子里,站在满树花朵的树下出神,只听吱呀一声,屋门开了。
是上回开门的老妪,这老妪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人,非但不震惊害怕,反而急走几步迎上前去,一双浑浊的老眼亮起来。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好孩子!这些年你真的受苦了”
一句话,一切都明白了!
“我给你的暗号也不知你是否能领会,你被人带走时也才四五岁,我也只能赌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天可怜见!你这孩子终于回来了!”老妇人不明白那一瞬间阿箫心底的惊涛骇浪,只沉浸在多年后再次相逢的喜悦。
“赵妈妈”阿箫毫不迟疑地唤出口。
“嗳!我苦命的姑娘!”那老妪满脸是泪,立刻上前垫着脚,一把将阿箫揽入了怀里。
阿箫伸出胳膊,弯腰,也将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紧紧抱住,这样的动作极陌生,却真的让阿箫踏实下来。
风起云散,月华初升,清辉映彻。悄然绽放的白玉兰在月下,沉默静美。
阿箫抱膝坐在玉兰树下,细听着一字一句的往事,每一字都深深地刻在心上,血流成河。
那年你父亲中了举
那年你父亲娶了你娘
那年有了你,新作父亲,他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那年,你那清正的父亲欲伸张正义,却被权贵打压,屡遭暗算。
句句清朗,字字刺血。
赵妈妈将能想起来的事情,大到娘亲是哪年哪月哪日病重,请的哪个大夫抓的药,小到她儿时的衣服用的什么布料,绣的什么样的花,细细地讲了一夜又一天。
寒夜侵檐,天地皆黯。赵妈妈指着那玉兰花树下说道:“当年你出世时,你爹极高兴,专门去托人从二百里外托人捎来的酒,就埋在这树下,说是等你出阁时开了,这酒就叫做女儿红”。
如今这酒已经埋了二十年,原以为那坛子酒,会随着她早已逝去的父母,永永远远地埋在地下了。
雪白的月光照在阿箫雪白的侧脸上,沉静的眼眸里悲伤如海。
乌云散后又聚,遮天蔽月。阿箫在这浩瀚无边的黑里,满手鲜血将那埋在树底的女儿红刨出,抖着手抹开上面的泥土,敬了地下的爹娘之后,依着幽幽的玉兰仰着头喝了个干净。
如此,也算一家团圆了。
沙沙的雨又落了下来,冰冷地打在玉兰树上,又顺着玉兰树的枝枝桠桠,滴落在阿箫身上,淋漓的雨下了一整夜。
当祝禹昇终于带人找到阿箫时,阿箫早已人事不知了。
紫色的软裘护腕和青玉的蝴蝶坠脚交替在眼前晃啊晃,雪白的衣裙,温柔如母亲的声音,好熟悉的感觉啊,这人是谁?怎么想不起来呢?一片明蓝的衣角从脸上拂过,冰凉凉的,还在下雨吗?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就在她耳朵边上,好吵啊,阿箫摇摇头,却怎么也动不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这是怎么了?阿箫努力让自己清明起来,终于听清耳边的只言片语:她中的毒已经开始渗入全身心脉了
中毒?谁中毒了?想着想着,脑子又不禁昏沉起来,眼前陷入一片熟悉的黑暗。
阿箫睁开眼时已是多日后的中午,温煦明亮的阳光穿过门口,轻抚在阿箫面庞,阿箫的眼睫颤了颤,片刻后睁开了双眼。
周围静悄悄的。
祝禹昇一手撑着头,一手按在被角,阿箫蓦然扭头,望向空荡荡的房顶。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身边一动,带起的风晃荡起空气里的微尘
“阿箫,你终于醒了!”
从内心深处,饱含情感的一句叹息响彻在阿箫耳畔,阿箫内心毫无波动,却扭回头微笑着看他。
祝禹昇替她掖好被角,阿箫余光瞥见祝禹昇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只觉不察,闭上了双目。
休养六天后,阿箫才渐渐恢复。浑浑噩噩的六天里,阿箫从未问过一句自己是怎么了。
叶灵看着她,欲言又止,内心里隐约觉得阿箫不太对劲,可又不知两人出去一趟发生了什么,日日都有祝禹昇盯着,除了日日熬药也不敢多问。
倒是整天闲着没事干的邬潜,趁机去问过阿箫几句,出来后也只是沉默。叶灵再三逼问,也只得了一句“她不想说的事没人能逼得了她”。
阿箫的身体渐渐向好,只是每日看着没什么精神。
祝禹昇只当是阿箫为身世伤怀,兼之暗伤难愈,这才导致精神不济,每日也不多言,只行走坐卧不离她,甚至处理阁里的事情也不相避。在明月阁里的其他人看来,这已经是不言之言,阿箫的地位不言而喻。
一日午后,阿箫正在药堂门口闲坐,一扭头竟看见许久不见的刘江。刘江还是那副样子,见阿箫发现他,无声地咧开嘴笑,忽然又忌惮地朝药堂方向伸长了脖子瞅半天,见没动静,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蹑手蹑脚地来到阿箫身边,坐下。
阿箫捏捏他胳膊,估摸着也该痊愈了。刘江得意地挥了挥胳膊,又往药堂指指,龇牙咧嘴起来。阿箫知他是说那日叶灵替他正骨时的模样,不禁露出浅笑。
这一幕恰被刚出内房的祝禹昇撞个正着,同阿箫相识十来年,就连也祝禹昇极少见她这样舒心畅怀的笑,祝禹昇侧头看着哑巴刘江,眼里杀意渐浓,听见阿箫低低开口,不像往日沉默的模样,那点不悦才慢慢散去。
阿箫说:“前儿酿的桂花酒好了吗?”刘江立马垮下脸来一阵摆手。
“不能吧,可是今年又做坏了?”
见阿箫微微蹙眉,刘江又一阵龙飞凤舞。
后面比划的什么,阿箫已经不在意了,终究这一顿践行酒是喝不上了。
“吃药了”叶灵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的同时,阿箫舌尖早已浮起了那药味。
这次阿箫没像往常那样问都不问,接过来就一仰而尽,而是认真地看着叶灵,问:“我每日吃的药是治什么的?”
叶灵心里一突,面色如常,却比平日多了几分恭敬道:“你从前残余的余毒旧伤,有些侵袭根本,阁主特意吩咐需好好调理”
阿箫定定看着叶灵,叶灵仿若不觉,扭头叮嘱药童莫要再把药熬干了。
虽然这些日子,同叶灵朝夕相处,看着叶灵转身离去的身影,又觉得十分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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