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的烧鸡和肘子都挺不错的”郑云满头大汗地抬头向阿箫介绍。
阿箫抬头,眼前是一座青砖的二层小楼,二楼悬下来的幌子上端端正正写着小酒馆三个字。
这字看着遒劲有力,倒有几分名家风骨,不像是这样的小城里能有的。
“伙计!”郑云进门瞅准了大堂靠窗的位置,放下东西,张嘴就喊。
“来喽!客官您请!”伙计拿来两条绞湿的帕子,俩人接过擦手。
“您久不来了!近来可好?今儿想吃点什么?”
“好好好!今儿个还是老几样!”郑云和气,连带着人缘也好。等菜的这一会子已经不下五个人跟他打招呼。
郑云眉毛一挑,好像在对阿箫说,看我厉害吧。
不一会,热气腾腾的菜上来,一盘肥美鲜香的大肘子,一只热气腾腾的大烧鸡,一盘烩时蔬,一盘笋炒肉,最后又上了一坛子柏酒。
一开坛,果然有松柏清香扑面而来。阿箫给郑云满斟一大碗,看了看碗里清澈的酒液,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底子。
“尝尝!”
阿箫夹起碗里的鸡腿,咬了一口,果然肉嫩味香。
于是,也就抛开了,认真地吃。
窗户根儿前,破衣烂衫的乞丐望着烧鸡肘子直吞口水,“大爷您好心,赏我一口吧”
郑云刚往嘴里送了一块连皮带肉,软软糯糯的大肘子,喝了一口柏酒正眯着眼享受,闻言,拿起桌上一碗没动过的米饭,将菜各夹了一些,伸直胳膊,递向了窗外。
阿箫抬眼看了一下,又毫无情绪地低下头,接着吃饭。
那乞丐千恩万谢,旁走两步,蹲窗根底下吃了起来。
不多时,郑云吃饱了,细细品着那点坛底子。
窗根又响起来另一个声音。
“瘸子,我着急忙慌的打听消息,累得腿都断了!你倒好,有吃的也不给我留一口!真不够意思!”
“我从前天晚上到现在才要来这一口饭!刚吃到嘴里”
“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瘸子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才依依不舍地把碗给后来的乞丐。
“大事件!”后来的乞丐端过碗,直接往嘴里扒了一大口,咽下去,享受地眯了眼这才说道:“小道消息,藏剑山庄的庄主快不行了”
瘸子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一把就要去把饭碗夺回来,却被避开了。
“这算什么消息,我早就知道了。我还知道少庄主逮到了薛疯子,薛疯子是谁?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
“你那都是陈年老黄历了!老庄主积劳成疾,就连薛疯子都束手无策!”
“啊!不能吧!”瘸子张大嘴,满脸不可置信。
“我刚刚,从其他兄弟那里听说,藏剑山庄已经派人来,准备上山”。
此地山林广阔,松柏茂盛,多用来制作棺木。
窗户外边的人说什么再也听不清了。只觉血气冲耳,嗡鸣不绝,眼前漆黑一片。胃里沉甸甸的,想吐又吐不出,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扑通一声巨响。
再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地上,阿箫正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郑云竟然还笑了笑,这是自己第一次看见阿箫露出这样的神情。
“我没事”郑云努力吐出几个字。
事实上,阿箫只看见他嘴唇轻微蠕动了几下。
郑云心痛难当,气血逆涌,堵在心口不上不下,好在阿箫本是习武之人,又跟着叶灵学过一些,当即帮他封住几处大穴,猛击后背,将他淤血逼出。
良久,郑云才醒过来。
血色的红霞铺满傍晚的天空,映照着郑云眼中无尽的灰败。
这一刻,阿箫忽然福至心灵。
“去吧,再不去就没有机会了”。
同样是逃离的人,阿箫对郑云这样说。
郑云心底还有牵挂,自己已经什么都没了。
郑云满眼血红,没怎么犹豫,便重重地点了头。
真奇怪,明明前后才只是过了几个时辰,郑云却苍老了十岁不止。
郑云强打起精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阿箫满脸不忍,上前扶他。
“不!”郑云扶住桌角,甚至还对阿箫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有你想逃避的事,不用与我一起,你回去吧”
“万一下雨了,晒的干鱼和蘑菇就没人收了”。
看似沉稳的声音,阿箫听出来他极力压制下的哽咽,沉默着点了头。
他懂她的逃避。她懂他的困苦。
出门后,俩人分道扬镳。这是他们二人再山上相互陪伴许久后第一次下山,也是他们第一次背对背,越走越远。
阿箫回头,那个小山一样的背影,沉重地移动。
一向呵呵笑的郑云整个人沉溺在绝望深处,沉溺着,安静地下沉。
“等等”阿箫听见自己说。阿箫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郑云转过身,看见这个总是单薄哀伤,与人世决绝的人,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却坚定地向他走来,说:“一起吧”。
随他踏入这曾被她厌弃的世间。
虽没刻意去想,可也至今没忘。
去藏剑山庄的路,虽与记忆中已有许多差别,可郑云骑着快马,没有认错一个路口,没有走错一条小路。
终于,到了藏剑山庄的山脚下。
茶水摊的小伙计如今已经做了爷爷,蹲在灶前一边烧火一边逗孙子。
一路疾驰的郑云忽然停了。他满眼怀念地看着那个小茶棚,他们不只一次在这里歇脚,从山下买来酒菜,偏不回去,在这小茶摊上喝个尽兴。
郑云抖着手,去摸仅有的两张桌子中的一张,桌角断了一截,那毛刺支棱的断茬经年累月也被磨得光滑了。
没想到就连这张桌子都在。
郑云满心涩然。不由得望向绿树掩映的山上。
一路不曾歇,到了这里,忽然不敢走了。
“两位客官!先喝口水润润喉”。
郑云回过神,端起茶杯,八分满的茶水竟洒了一手,低头一看,虎口手心全是似干未干的血痂,杯子里的水不剩一半,仍在不住地往外抖。再抬眼一看,缰绳上果然一段深红。
两杯茶水下肚,郑云不再犹豫,一挥马鞭直奔山路。阿箫连忙解开缰绳紧随其后,匆忙之下,就连茶水钱都忘了给。
转到藏剑山门的时候,郑云一下子定在了那里。眼前是一片白,一片耀目刺眼的白。二十年前藏剑山庄的一片白,让他们二人之间,活活生离。
二十年后的一片白,沉默着宣告他们的死别。
郑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抬起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踏进的。只听见耳边一片吵嚷:
“来人!快拦住他!”
“快!保护庄主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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