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寒食节的话题戛然而止,谁也不去在意。
咕嘟咕嘟,米饭的香味随着热气飘散,不多时便熄了火。掀开竹盖,饱满晶莹的米饭上卧着晶莹剔透的腊肉。
郑云低头就是一口。
“竹子也吃了”阿箫沉郁久了,连说句玩笑听起来都十分隐晦。
“这倒不至于”郑云笑道。“也不至于馋到将竹子也一块啃的地步”。
“不过,这新春的鲜竹里塞上新打出来的米,再配上去年肥美咸香的腊肉,可真是人间美味”郑云说着不禁又将那竹筒啃了一口。
碎星点点闪在阿箫灰色的眸子里,隐约透出一分笑意。
春意盎然的夜晚山林,就连风都比平时多带了几分温柔的生气,吹在脸上软乎乎的叫人心里舒畅许多。
阿箫捧着小竹杯呷了一口苦茶。昏黄的火光映照出了竹杯里已经舒展开来的窄长叶子。叶子边上躺了一轮清白的月亮。
竹筒的热气渐渐下去了,阿箫这才吃饭。甫一入口,舌尖的味道果然如郑云所描述的那样惊艳。阿箫吃了几筷子再不动了。
“光喝那苦茶就饱了?”郑云有些不悦她这样暴殄天物。
“很香”阿箫看着郑云认真道:“只是我吃不下了”。
郑云无奈地摇摇头,“怎么胃口越来越小,还真怕吃穷我吗?”。
阿箫垂眸,双手握着茶杯,在烟火雾汽里笑了一笑。
郑云顺手把吃空了的青竹筒扔进火堆里,不多时,一阵浓烟升起,竹筒尾端滋滋啦啦冒出一圈沸腾的白沫,一股淡淡的清香萦绕在空气里。
沉默了会儿,郑云去了小屋子里。这回只拎出来一只酒坛,黑色封口。
随手敲掉一圈的封泥,刚一开盖,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
郑云顺手拿过两只阿箫砍出来,用来做杯子的竹筒,满斟琥珀色的美酒。
“来一杯”郑云劝道。
阿箫接过,深深嗅了一口,比从前在祝容那偷来的酒更加醇厚绵香。
“啧,有好酒怎能没好菜!”郑云扭头把晾起来的干鱼摘下两只,美滋滋地架在火上烤。
阿箫垂眼,安安静静地朝火堆里添火。
不时抿一口竹筒里的酒,然后抬头,将郁在心里的所有投到广袤深蓝的夜空。
“不来一条?”郑云期待地看着她。
阿箫看着烤的焦脆的鱼上洒了红彤彤的辣椒面,不由得起了食欲,
啃一口焦香微辣的鱼肉,再就着新开封的醇酒。时不时还有一阵夜间的凉风。
阿箫想不起自己在这里过了多久,却觉得人就是应该这样过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闲暇时吃口好菜,喝口小酒,这才像是个人,活的有滋味。
过去种种,一时觉得释然了,一时又像个大网,将她铺天盖地地罩住,天大地大也无处可逃。
日日夜夜,反反复复。
该了结的恩怨也都了结了,可过往种种,总是因为一点点契机,毫无预警地翻涌出来,阿箫已经慢慢习惯了,安稳了。
她今年二十不到,却已经山山水水过了一辈子。
于是阿箫自嘲自己已经是个老太太了。
低头洗刷紫砂茶壶的郑云抬头一怔,没言语。起身伸伸腰的时候,才轻轻说了一句,你这么年轻怎么是老太太了呢。
山间无杂事。
一天到晚,似乎也没那么多话可说。一个郑云,早在阿箫没来之前便不知在这山林里,一个人生活了多久,自是耐得住寂寞的,一个阿箫本来便是话少的,再加上多年谨言慎行的职业习惯,一日到头也没几句话说。
俩人也都没觉得无趣。
直到这一日,郑云说:“没米了”。
天天清晨拿米喂鸟的阿箫不由得有些心虚。
一起下山?
好。
于是,两个避世且住的很高的人,一人一身灰不溜秋,面口袋似的粗布衣服,背着兽皮山货直奔山下去。
这是……集市?阿箫站在稀稀拉拉的几户矮小的茅屋前,疑惑地看着郑云。
门边的草长得有人高,翠绿翠绿的,在中午灿烂的阳光下随风摇摆,
郑云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处矮小的屋前,三两下拨开形同虚设的锁,推开门,弓着腰,挤进屋里,也就阿箫身量小,也得低头方过。
门小屋里却不逼仄,屋东头整整齐齐码了半墙高的柴火,屋西一个简单的床铺,中间是石头垒砌的火塘,上面吊着一个锅。
俩人把手提肩扛的山货放下,阿箫终于得空擦擦汗,郑云一刻不歇,丝毫不觉得累似的,三两下,清理干净火塘里的灰,顺手拎着底部烧的黢黑的锅出去了。
片刻后,不知从哪打回来一锅水,将身上带的米扔锅里,又另找了两根木棍,削尖顶端,又将两块馒头往上穿,郑云忽然停手,又从干净的布袋里摸出一块腊肉,阿箫另削了一根木棍,一齐插在火塘边。
平时在山上不觉得,如今到了山脚,才知道如今天已热了,俩人又坐在火跟前,都开始冒汗了。
“集市离这里约莫还有半日路程”郑云一边拨弄着火塘里的火,一边道。火光映得他眼里亮晶晶的。
“我也许久没来集市了,也不知道最近有什么新鲜玩意”郑云不无期待道。
“回头要是看见什么喜欢的,甭跟我客气!”郑云阔气地拍拍腰上的钱袋。
阿箫心里暖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俩人吃饱喝足又歇了脚,果然再走了半日路程,人烟多了起来,再往前走二十里,一座热闹的小城矗立眼前。
阿箫看着来往的人,陌生得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世界。
“怎么不走了?”郑云往上颠了颠背上的半口袋山货道。
阿箫如梦初醒,看向郑云,迷茫的像个孩童。
郑云了然,脸上露出灿烂又温暖的笑容,许是被他感染,在郑云迈开步子之后,顿了顿,阿箫也抬脚跟上。
阿箫早已被这世间抛弃,哪怕踏足其中,也仍然被隔膜在外。
如何讨价还价卖了山货,阿箫早已毫无印象,只记得自己去过了好几家店铺,细想去,却什么都想不起来。等回过神来,郑云一边扯着自己衣袖,生怕自己走丢了似的,一边满头大汗地负担着他们行走一天一夜的路换来的大米。
见阿箫看他,郑云又是坦然一笑,“难得下山一趟,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没有一句抱怨她的出神,没有一句抱怨她的撒手不管。许是阿箫极少被人善待,哪怕在许多人眼里再平常不过的事,阿箫却轻易动了情绪,心里的酸涩和温暖交织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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