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拜神教使者十分不耐烦,板起面孔：“这是你该问的问题吗？跟我们走就是了。”

这拜神教的小僧在苏春城还挺颐指气使。

尔雅目光微闪，又笑了笑：“是，神使大人。”

拜神教在苏春城发展了十八年，早就对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巷道谙熟在心，七扭八拐地就把尔雅带到一处地下通道。

站在黑洞洞的入口前，使者推了一下尔雅：“下去。”

尔雅的神识悄无声息地潜入通道内，阴暗漆黑的台阶蜿蜒曲折，延伸出去的方向，刚好是城市的正中央。

脚步踩在湿滑的阶梯上，带起悠远的回声，没多久，一扇厚重的青石门挡在所有人面前。

这石门上的花纹……好像有那么点熟悉的味道？

尔雅眉梢动了动，暗自思忖。

推开石门，一行人鱼贯进入地下广场。

这广场极其高旷，装下千把人也没什么问题。熊熊燃烧的火把映亮广场中间的巨大雕塑，天堑神女……也就是元君像耸立在夜色中，被明暗不定的火光映照得更加诡谲。

神女像的脚下，立着一座圆形石头祭坛。

几个活人被绑在祭坛周围，这些人的选择似乎是有规律的——青年男女各三，不足十岁的小孩三个，怀着龙凤胎的孕妇三个，白发耄耋的老人三个。

押送尔雅的使者脚步一顿，看着女子祭品中的一个：“逃跑的那个抓回来了？”

祭坛旁的拜神教邪僧揪起一名女子的头发，对方沾着血的脸也被迫抬起：“刚刚在另一条甬道抓回来的，她还想跑出去搬救兵。不愧是祭司家的后代，比其他人能折腾多了。”

“呸！”

女子朝邪僧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又被邪僧打了一巴掌。

看来这位就是小蕙的姐姐。

尔雅心说着，目光移开，落到石头祭坛上。

祭坛圆形的石面上，雕刻的神秘古老的符文，对尔雅来说同样眼熟的很。

如果把朱凝和晏揽洲找来，估摸他们也会觉得熟悉。

尔雅细细打量着石台上的纹路，也没忘记注意观察拜神教使者们的动作，他们似乎都不敢直视这花纹。

“啪嗒”一声，什么东西从广场顶部掉了下来。

那是一条手臂。

尔雅若有所思地抬起头，这地下广场的顶部建得太高了，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挂着什么东西。

看清那吊着的东西时，尔雅再次抖了下眉梢。

千千万万条断胳膊断腿儿，还有滋儿哇乱叫的小脑袋，确实是熟悉的味道。

这不是在罪人谷遇到的小恶心们嘛！

虽然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木头，但雕刻技术过于仿真，齐刷刷吊在脑袋顶上，还真挺“壮观”的。

不过这群小恶心没有罪人谷的小恶心们热情，它们并没有急着挣脱下来表演唱跳rap，唯一掉下来的那条胳膊，被噬心宗的邪僧十分有经验的切成碎片。

看来这些小恶心是联动的，如果能及时把掉下来的清理干净，就不会有上次在罪人谷成团出道的壮观景象。

尔雅松了口气，小声嘟囔了一句：“不掉下来就行。”

元君的强迫症不允许这些不符合人体美学的小恶心们再次成团出道。

把这些玩意儿吊起来，到底是什么恶趣味？

“安静，不要说话！”

拜神教使者又想推尔雅的肩膀，刚伸出手，忽然撞上尔雅暗含冷芒的目光。

甚至这双幽深的眼眸依旧是带着笑的，但落在使者身上的眼神，俨然在看一个死人。

使者浑身一冷，手莫名地停在半空中，竟然不敢再往前伸。

然而仅仅一瞬间，尔雅的表情又恢复平常，仿佛只是对方眼花出现了幻觉。

尔雅好整以暇地问使者：“你们用这些人祭，是想要做什么？”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使者刚掏出捆仙索，冰冷的感觉忽然如同跗骨之蛆缠上他，属于别人的灵气从脚底向上翻涌，他的身体却忽然不能动了。

发现自己不能动的不只是他一个，在场的拜神教邪僧都僵立在原地，露出愕然的神色。

“有敌人潜入！”

“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你是仙警局的，还是天玄剑宗的？”

“呦，还知道仙警局呢？”尔雅拢着袖子懒洋洋地笑了笑，整个人就像照亮地下广场的太阳：“你们应该比我懂五洲律法吧？散播邪|教判几年来着？三百还是二百？”

众邪僧：？？？

她是跑来普法的？

被绑在祭坛周围的活祭品们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捆仙锁竟然自动断裂开。

“我们……被救了？”

迟疑了几秒钟，他们互相搀扶着走过来给尔雅磕头。

“不用谢，你们赶紧逃吧。”尔雅朝他们随意地拱了拱手，等到人都走干净，慢条斯理的语调再次传入使者耳中：“我再问一遍，你们用这些人做活祭，是想做什么？”

她竖起三根手指：“只给你三个数的时间，一，二，三。”

对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尔雅摇了摇头，故作惋惜道：“是你自己不珍惜性命，怪不得我。”

说着，她用指尖轻轻弹了一下使者的额头。

咔嚓，咔嚓，无数条裂纹从使者额头迅速爬向周身，他就像一尊被摔碎的泥塑，最后变为一地大大小小的碎灰块。

为了防止血液对祭坛产生影响，尔雅放弃了用灵压直接把人捏爆的省事方法，不过还是刺激到了其他拜神教邪僧。

“我说我说！您先别动手！”

眼看那纤细白皙的指尖将要落在自己的额头，另一名邪僧语速飞快道：“这个祭坛是一种气运转移阵，祭坛里封存的焦骨是阵眼，阵眼吸收了这片土地的气运，随后又将气运转移给和焦骨有关系的人身上。”

“我们想要截断这份气运，将之转移给噬心宗，于是这十几年来一直在用人祭的方式玷辱祭坛的‘纯洁’。”

“凡是和气运沾边的法阵，都可以归为邪门歪道，‘这纯洁’一说有何而来？”

尔雅神情微微带上几分讶然，怀着请教的心态问道。

这种夺人气运的阴损阵法，她还真的没深入研究过。

噬心宗的邪僧苦着脸，倒豆子般把一切都交代了：“我们虽是邪修，但传承的功法是明禅山的无上佛法，对于‘气运’和‘功德’的感知更加敏锐。”

“一般被转移的气运，因为并不属于自己，所以天生带着被剥夺气运者的戾气；而我们在这座祭坛上找不到丝毫戾气，甚至气运中还蕴含着前所未见的功德金光……那份功德金光，才是噬心宗最想要的东西。”

“也就是说，那位被祭坛剥夺气运的存在，不但功德深厚，还自愿把自己的气运和功德转送给祭坛内焦骨的主人。”

尔雅瞥了邪僧一眼：“能知道这些，你在噬心宗的地位不低吧。”

邪僧抖着嘴唇，恳求尔雅：“我是噬心宗四大金刚法师之一，求前辈饶我一命，我愿意配合仙警局抓捕其余的噬心宗高层，戴、戴罪立功！”

尔雅轻嘲般笑了一声：“骨头还挺软的。”

接着她挥了挥手，除了这个四大金刚之一，其余使者都化为粉末。

看着昔日自己的属下同伴被对方轻而易举的灭杀，半点反抗都做不了，邪僧心中悚然。

尔雅朝祭坛走去，心想这应该和上次一样，打碎祭坛就可以看见里面的焦骨了，甬道内忽然跑出一个满脸都是血的女子，拦住了她。

“你是……”尔雅打量着她，了然地点点头：“小蕙的姐姐是吧？？”

女子愣了一下，讷讷道：“您看到我的亲人了？”

“她们在寒目山附近被拜神教的邪僧追击，被我们救了下来。”尔雅看她拦在自己身前，淡声提醒：“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出去找你亲人吗？”

女子回过神来，先说了声谢，随后问道：“前辈要对这个祭坛做什么？”

尔雅歪了歪头：“打碎它，看看里面的东西。”

上一次是头盖骨，这一次不知道会是什么。

“不行！”女子抿了抿唇，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我们祭司家族有祖训，祭坛里封着天堑女神赐下的至宝，如果祭坛碎了，苏春城会发生可怕的事。”

“身为修士，却死守古训，故步自封，没有半点探索精神，这就是拜神教如此轻易就把你们捏在掌心的原因。”

尔雅笑了笑，语气疏离：“我很好奇这件可怕的事是什么，你难道不好奇吗？”

“我很感激您和您的同伴救下我妹妹和我女儿，但我不能让步，一步都不能让。”

女子张开双臂，挡在祭坛前，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我不想做苏春城的千古罪人，倘若前辈一定要打破祭坛，那就踏着我的尸体过去吧。”

尔雅定定地看着对方执拗且坚定的眼神，忽然叹了口气，恹恹地开口：

“你这样搞得我像个恶人一样。我这个人耐心有限，你要是不让开，我就——”

女子一脸视死如归：“我知道，您会杀了我。”

“不，我只会让你睡一觉。”

说着，尔雅从女子身边擦肩而过，一拂袖间，对方倒在了祭坛边上。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尔雅轻飘飘的看了一眼陷入沉睡的女子：“我还以为十万年过去，在这个时代，这种傻子已经没有了呢。”

她没再管睡着的人，径直走到祭坛前，伸手放在石头上。

“咔嚓”一声，石头崩裂，祭坛碎开一条缝隙，两条漆黑焦化的手臂骨忽然自动从泥土中飞出。刚碰触尔雅的双臂，它们就倏地不见了踪影。

密密麻麻的红色符文在她手臂上显现，尔雅皱了皱眉，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符文消失了，她的皮肤被自己搓得有点泛红。

“难道之前的头盖骨也是我自己的？”

刚想到这里，尔雅眼前忽生迷雾，恍惚间脑海里翻涌起与她无关的场景。

那是一个身着玄色宽袍大袖的身影，袖角衣摆绣着浩大壮丽的日月星辰和山河舆图，左耳缀着带流苏的红色宝石耳坠，看上去高高在上，尊贵非凡。

他手里拿着刻刀，正细心雕琢一件东西，隐约能听见有人正和他说话。

“尊上，您真的愿意将自己的气运转赠给她？”

这声音飞扬恣意，略带耳熟。

“你们既然带着这阵法来，不就是想恳请我救她？不过——”

玄衣男子话音一转，淡声道：“这个阵法没有用的。”

“您怎么知道没用，莫非……”

“对，本座试过。”

对方似乎明白了什么，陡然拔高嗓音：“您还有什么别的办法，需要我们做什么，凤族……不，妖族愿意倾尽全力！尊上需要什么，请尽管提出来。”

男子放下刻刀，将手中做了一半的东西珍惜地揣进袖袍，站起身走到对方面前。

他缓缓开口：“逆转生死，无异于挑战天道的权威，少族长可明白这个道理。”

“我……明白。”

“倘若事成，整个九洲界，包括她，都将会受到道君的惩罚。”

玄衣男子笑了笑，“如果神魔再次入侵，她难免会再牺牲，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

“助我，成为新的天道。”

他用最平淡的腔调，说着最僭越的话。

视野由下转上，高台之上的玄衣男子终于露出真容。

他眼眸半垂，面色清冷，垂在脸颊一侧的宝石流苏的碎光明灭，好似鲜红的血滴。

那是，九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