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把你逐出师门吗？”

尔雅不想憋着，直接问出来了，语气还挺认真，一听就是真的有考虑过要不要不认这个徒弟。

方怀真的回答也很绝：“既然我们没有师徒关系，那零头我就不抹了，你得尽快还给我十一亿两千六百万，不然利息还会继续涨，拖得越久越还不上。”

说罢，又加了句：“只要我没彻底凉，就不会放弃讨债，千万别小看厉鬼的执念。”

尔雅：“……”

这孽徒真是深得她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精髓，一听说自己要被逐出门，连“您”都不说了。

方怀真见尔雅沉默，便拿出几张具有心魔誓效应的合同，递到她面前。

“这是我拟的直播合同条款，你可以先看看。其他主播和平台的分成都是四六，鉴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可以五五。如果你不再是我的师尊，那就恢复到四六吧。还有其他福利，比如五险一金什么的也都取消。”

尔雅：“……”

“哦对了，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

方怀真从芥子袋里掏出一个粗陶酒壶。

这酒壶做工一般，没什么讲究，就是寻常酒肆能买到的那种，酒壶表面有细细的裂纹，里面似乎装着什么东西。

方怀真拔出酒塞，给尔雅看里面装着的一捧焦黑碳化的碎骨头。

尔雅愣了一下：“这不会是我的骨头吧？”

“对，是你整个头颅的下半部分。”

说完，他好像怕对方突然抢走一般，立刻给酒壶封上口塞回芥子袋，仿佛这是什么宝贝。

“九洲内战时，你的坟被挖了，骨头也被他们随随便便扔弃在山脚和路边，我好不容易才捡回来这么一点。”

“酒壶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时，你随手扔给我的。”

尔雅眨了眨眼睛，神色有些恍然。

“后来我重建元君墓，偷偷把酒壶埋了进去，所有人都以为天一山的元君墓只是衣冠冢，只有我知道里面藏着你的一部分骨头。”

“你好不容易重建的，为什么后来又要炸开？”

尔雅失笑地摇了摇头，问道。

“我炸坟取骨，就是为了等你把欠款全部还完，我再把它还给你。”方怀真一本正经道：“有个词叫人质，这个就是骨质。”

“我看你是骨质疏松需要暴揍一顿补补钙。”

尔雅最近学了不少新词，用来骂人相当顺溜。她生气地挥挥袖子：“反正之前我也没承认过你是我徒弟，咱俩就一拍两散吧。”

方怀真：“两千五百万块上品灵石。”

尔雅：“……”

“直播很赚钱的。”看尔雅不问所动，方怀真继续努力劝道：“不攒齐骨头，你的复生就不完全，九洲界的气运就要源源不断的分给你。”

“这样持续下去，总有一天，那位会突然消失。”

尔雅：“……”

你刚刚还说不认识人家呢？

而且不用“总有一天”，九黎现在已经被她气得原地消失了。

方怀真垂眉敛目，放缓了语气，有点像撒娇：“师尊，我为了能大大方方理直气壮地叫您一声师尊，努力了很久很久，好不容易才有如今的成就。”

尔雅：“……”

你这样我更没办法拒绝了啊！

“而且——”

方怀真还要再说点什么戳人心窝子的话，被尔雅及时打断，她投降般举起手：“我签，我签还不行吗？”

他唇角勾起微小的弧度，赶紧把那几页纸递过来。尔雅目光迅速地扫了一遍各项条款，最后在签名处用灵气留下自己的印记。

随后方怀真熟门熟路地掏出好几个能飞的直播装置，通通塞给尔雅。

“每周直播时间七小时，别忘了……不过忘了也没关系，我会发信息提醒您。”

说完他撑开伞，打算在别人找到这里之前离开，转身之际又被尔雅叫住。

“这十万年你辛苦了。”

她负手立在风中，目光温柔而专注，微微侧头看过来的神情，带着一种岁月的怜惜：“看见你还活着，是我醒来后遇到的最让我高兴的事。”

就仿佛她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忽然又多了一个。

她笑着说：“真好，终于看到你长大的样子了。”

方怀真呆愣愣地站在原地，随后脸蹭地一下子红了。

他倏地扭过头，只露出透红的耳根，之后身影渐渐从空气中淡出，徒留下满脸莫名其妙的尔雅。

她也没说什么啊，这孩子怎么脸红了？

不等她多想，宁聿修他们也找了过来。

“幸好你没出事。”

看到全须全尾的尔雅，宁聿修松了口气，紧绷的神情瞬间缓和。

只是他说话依旧不怎么中听：“我刚刚还在想，万一你死了，我去尔家报丧的时候该怎么说……对了，你看到那个鬼修了吗？刚刚清点人数，就他不在。”

“他走了。”

尔雅目光略过宁聿修和三个少年，落到不远处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身上。

那人长着一张没什么记忆点的大众脸，制服系到最上面的那颗扣，神情清清冷冷，让人不由自主想起一个表情包——没有那种世俗的**。

她挑了挑眉：“陆警官？真巧呀，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是很巧。”

陆警官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陆警官还带来了不少同事，他们分工协作，把生还的噬心宗押送上警车。

“小陆是我找来的。”宁聿修解释道：“之前不是怕北洲这边的仙警局和噬心宗勾结嘛，我就叫来一个信得过的朋友。”

他打量一下两人：“你们认识？”

陆警官微微颔首：“认识。”

尔雅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是认识，但只见过一两次面，不怎么熟。”

说完她瞥了眼对方，陆警官好像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什么反应都没有。

尔雅无趣地收回目光。

这边的收尾工作有仙警，宁聿修又去寒目山采够了练丹用的雪莲，一行人这才离开北洲。

离开之前，宁聿修给三个少年分发自己练的丹药。

“这是我自创的生发丹，三个小时内能让你们的头发慢慢变长，药王谷修士无限回购的必备良药，师弟师妹们用过都说好。”

容璟爱美，生怕别人看到自己的秃头，一直戴着帽子遮住脑袋，听了这话后他赶紧将丹药吞了下去。

倒是尔南风发现了重点：“你们药王谷修士……秃头率这么高吗？”

宁聿修仿佛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脸色发黑：“毕竟是医修。”

“医修”俩字，道尽无数心酸。

回程的时候，他们驱车经过来时的那片树林，尔雅本来坐在副驾驶闭眼假寐，忽然被尔南风拍了一下。

“快看，下面有一只小狐狸正仰头朝我们示意呢。”

后座的两个少年赶紧扒着窗户往下瞅，方书浅还对尔雅说：“前辈，我觉得它可能明白你的好意。”

尔南风也点头赞同：“这么聪明的小动物没准能生出灵智，以后说不定会来找你呢。”

尔雅轻叹了口气，仿佛有感而发：“做一只野兽没什么不好，活得太久，同伴老的老死的死，只剩它一个，岂不是很可怜。”

尔南风有些不解：“可修仙修的大道，不就是与天同寿吗？”

尔雅笑了笑：“我修仙又不是为了这个。”

宁聿修也加入话题：“那你是为何修炼？”

尔雅想了想：“从前是向死而生，现在……给自己收尸吧。”

已经收了半个脑袋加两条胳膊，效率还蛮高的。

众人：？？？

·

一行人终于回到中洲，刚下列车就被疯狂涌过来的记者围住。

尔南风还被推了一下，差点摔倒，多亏尔雅扶了一把。

“尔雅道友，很荣幸采访你——“

尔雅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问对方：“有多荣幸？”

记者：“……”

这就是客套话，一般人有这么问回来的吗？

他被哽得说不出话，其他人抓住机会：“尔雅道友，能跟我们具体讲讲苏春城是什么样子的吗？还有你为什么会念《往生咒》？你是佛修吗？”

尔南风小声唏嘘：“他们消息太灵通了吧。”

好像全世界都已经知道他们在北洲干了件大事。

距离熔岩爆发也就过去了大半天，苏春城明明是那么封闭的地方，却在消失后迅速闻名五洲。

一堆人闹哄哄地堵在车站外，你一言我一语，压根听不清他们每个人问的是什么。

尔雅依旧拢着袖子，语气懒洋洋的，不着急不着慌：“苏春城啊……没仔细看，想不起来了，就记得它被熔岩淹没的样子。”

“至于《往生咒》——”

尔雅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网上就有啊，我可以给你们现场念一遍。”

说着，她就开始念起经来：“南无阿弥多婆耶——”

记者们：“……”

别念了，师父别念了！

东洲明禅山的空见方丈刚好从附近经过，正要进车站，忽然听到有人正念《往生咒》，于是好奇地将神识投过来。

结果这一看才发现，正在念经的那个女修不得了啊，身上的功德金光厚得可以砌城墙！

他有生以来就没在谁身上见过这么厚的功德，连雷云寺那位轮回不知道多少次的佛子都没这么厚的功德。

空见方丈一跃而起，从那堆记者头顶飞掠而过，降落在尔雅面前。

“女施主！老衲是明禅山的空见法师，偶然途经此地，见你骨骼清奇，非常适合入我佛门！”

说着，他塞过来一张红色卡片：“这是明禅山佛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你拿着！”

尔雅：“……”

周围记者见到这一幕，更兴奋了。

这位刚崭露头角的盈阙刀主身上的话题真不少，随便出个车站，都能接到明禅山方丈塞来的录取通知书。

幸好他们来了，不然哪能现场记录下这微妙的一幕。

尔雅无语地低头，扫了一眼录取通知书后又抬头：“我是道修。”

那胖乎乎看着慈眉善目的和尚点点头：“老衲知道，但是施主身上的功德金光这么厚，不做禅修可惜了。”

尔雅猜测她这功德金光可能一部分来自于她砍了天梯救下九洲苍生，一部分来自于九洲分给她的气运。

尔雅沉默片刻，问：“做禅修是不是得剔成秃头？”

“当然。”

“那我拒绝成为秃子。”

尔雅扔下这句话，刚想走，又被空见和尚拦住。

他语重心长道：“施主，皮囊与衣服无异，我们只是暂时寄居在里面，纠结美丑就是着相了。”

尔雅沉吟片刻，十分好脾气地说：“我有个请求，如果你满足我，我就跟你去明禅山。”

“施主请说。”

尔南风震惊地张大嘴，小声嘀咕：“不是吧，前辈你真要去当尼姑？”

结果尔雅下一句话，又让他淡定了。

“我的请求就是——你能圆寂吗？我想拿你的舍利子打水漂。”

尔雅一本正经道：“反正也是皮囊里裹着的几块结石。”

空见：“……”

和尚被怼的哑口无言，随后尔雅带着尔南风施施然回到尔家。等回去后才听说尔东岚被她吓的直接筑基了，连家都不敢多待，直接带着行李滚去了上清派。

尔雅偏过头问尔南风：“我长得很吓人吗？”

“没、没有啊，超好看的。”

这可是元君脸哎，怎么可能难看！

“那我说话做事很吓人吗？”

尔南风想说“是”，但是没敢。

他打着哈哈：“也没那么夸张啦……”

尔雅微微颔首：“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她直接掏出手机打给朱凝：“之前你承诺过，只要我帮你下秘境，上清派就随我使唤。”

“我可没这么说。”朱凝加重语气，强调道：“我当时说的是，你成为我上清派的座上之宾，还可以要求上清派为你做一件事。”

“意思这不都差不多嘛。”

朱凝：“大姐啊，你有什么指示直接说行不？”

尔雅悠然开口：“我就喜欢爽快人！你们上清的山头多不多，分我一个。”

朱凝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你要做客卿？”

“对，之前你不是还答应过要给我6666个青年才俊吗？顺便一起放到我那个山头吧。”

朱凝：“……”

他有答应过这个吗？！

“哦还有一件事，最近刚进上清派的尔东岚，也分到我的地盘上。”

“你要她做什么？”朱凝语气狐疑：“因为和你长得像，所以想要提携一下后辈？”

“那倒不是。”尔雅笑了笑，语气凉凉的：“只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跟我长得这么像的，必须得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正在整理宿舍的尔东岚忽然打了个寒颤。

“奇怪，这天儿也不冷啊。”

她摸了摸胳膊，一脸纳闷的自言自语。

此刻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了。

第二天她收到通知，自己的宿舍要从外围搬到山上。

刚进门派的筑基修士宿舍都建在外围，等经过入学考试，有导师愿意收自己，才会搬到导师所在的山峰。

和尔东岚同一天进门派的女生露出艳羡的神色：“还没考试就有前辈真人收你为徒，不愧是小元君。”

尔东岚内心得意，面上却表现得极为平淡：“我只是网上名气大一点，放心吧，很快也会有门派的前辈收下你的。”

“希望如此吧。”女生叹了口气，又好奇地问道：“你知道自己跟哪个导师吗？”

尔东岚摇头。

女生若有所思：“你这么优秀，应该有不少导师愿意收你。”

有一说一，尔东岚也这么觉得。

她想，以自己的条件，应该有很多导师争着抢着要她，说不定他们已经比试过一番，分出胜负后赢的那个才能收下自己。

毕竟为了成为受人景仰的“小元君”，她在修行上也是下过狠功夫的，每次仙校考试她都能名列前茅，本身又是资质极高的天灵根，没道理不跟一个好导师。

想到这里，尔东岚更加得意。

果然远离尔雅之后，她的气运又回来了。

等尔东岚抵达通知里说的那座仙山，才发现山脚下乌泱泱全都是人，少说也得有上千，而且竟然各个都长得挺好看。

尔东岚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这位导师的学生有这么多？

他（她）到底是收徒还是选妃啊？

尔东岚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烈日底下等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人从山顶飞下来。

“你们看，那不是凝华真人吗？！”

尔东岚也看到了朱凝，她心下一喜：难道要收她的是凝华真人？

这位可是洞虚修士的后人，而且上清朱家和其他修真世家不太一样，他们有着偌大门派做后盾，比尔家的资源人脉雄厚多了。

如果是凝华真人，门生多一点就多一点吧，她可以接受。

尔东岚脑补了很多，越想越开心，脸上重新露出淡淡的笑容，眼神中还藏着几分小得意。

直到她看见山顶再次飞下来一个红黑色人影。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尔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缓缓启唇：“哎呀，这不是我家小辈吗？看到姑高祖母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尔东岚伸出的手，微微颤抖。

“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她话都说不利索了。

尔雅摇头叹气，一脸慈爱地跟身边的朱凝说：“看这孩子，见到高姑祖母高兴得都说不出话了。”

朱凝：“……”

我信了你的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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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客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