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巫女

隋珠瞅了瞅周缨和阿蒲蒻,少年神情淡漠似笑非笑与往日无异。

少女一脸懵懂陪着小心之色,叫她格外怜爱,一边把药在阿蒲蒻额头上细致的抹了一层,一边对她柔声道:

“两个三郎都顽劣得很,莫被他们唬着了。上头有老夫人和国公大人,他们不敢怎样,再不济还有二郎管束他们呢。”

隋珠调侃两位郎君,嵇成夙不服气又要跳脚,听她说起他二哥,顿时不敢吱声。

相比之下,周缨显得淡定许多,只一笑置之。

趁着周家的小衙内在,隋珠又大概跟阿蒲蒻介绍了一下隔壁的国公府。

阿蒲蒻这时才晓得,周家并非一般的外戚,乃是官家的嫡亲母舅家。太妃和老国公兄妹都已驾鹤多年,如今承爵的国公大人是官家的表弟,宫里的贵妃娘娘是官家的表妹,都是官家最亲近的血脉之亲。

“……国公最是怜贫爱弱宽厚谦和。”隋珠说完,把瓷罐交给丫鬟翠白,叫她每两个时辰给表姑娘上一回药。

又问阿蒲蒻有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口味或菜肴,她去吩咐厨下准备晚膳。

阿蒲蒻自然是客随主便,说怎么都可以。

“小衙内在我们府上用晚饭么?我叫厨房多备几道您爱吃的菜。”隋珠问周缨。

“不了,”周缨的目光不着痕迹的从阿蒲蒻脸上扫过,跟隋珠回道,“今日还有安排,就不麻烦姐姐。我等二哥回来跟他请教个事就走。”

隋珠也不强留他,笑着跟三个少年人告退,进屋和嵇老夫人商量把客人安置在哪处院子为宜。嵇成夙回来后还没跟祖母正经请安,也随她进了屋子。

他们离开后,周缨走到阿蒲蒻身边,倚靠长廊的立柱站定,身姿如翠竹般逸拔。

阿蒲蒻斜坐美人靠,从丫鬟手中接过一杯茶捧在手中。垂首端凝茶盏,没有察觉身边有人靠近。

周缨微眯起眼。

在朝堂对西北西南两处的施政和用兵都正处于微妙的节骨眼上时,一个苗疆少女忽至汴京,堂而皇之的住进参知政事家中,究竟所为何事?

漱石说她是受土司母亲的嘱托进京拜谒嵇老夫人的,成夙信了,他不信。

在蹴鞠场上,青障布外,她似是很吃惊的盯着他望了两回。和那些一看到他就挪不开眼的汴京少女没什么两样。不过,竟然一点也不让他感到厌烦。

那呆傻的模样,憨态可掬,单纯之状浑然天成,不似作伪。

在她被鞠球击中,从那盈盈泪目中一闪而过的琥珀色魅影,就像会勾人的勾子一般,直到这时想来还让他心头震颤,慌张的难以安放。

如果说世间真有巫术,这个表面一派单纯的少女难道就是那能乱人心神的巫女?

周缨正胡思乱想之际,在一旁伺候茶水的丫鬟也要给他奉上一盏茶。他摆了摆手说不必,丫鬟红着脸退了下去。几个在院中修剪花草的丫鬟看到这一幕,吃吃发笑。

阿蒲蒻听到动静,抬起头。抹了药膏的额头油光发亮。

对面站立的人若无其事的盯着她,眉眼淡漠却又仿佛若有所思。

阿蒲蒻想了想,开口道:“小衙内,改日我赔你一个鞠球,不过可没法子跟御赐的比。”说这话时依然有些心虚不足。

一缕漫不经意的笑从周缨唇边逸出。只那一抹泠泠的浅笑,既薄情寡恩又翩翩多情,叫院中修剪花草和伺候茶水的几个小丫鬟看得入了神,忘了说笑。

少年噙着浅笑,无所谓:“不急,球就不用赔了,等我想好要什么,再找罗表妹讨吧。”

他顺理成章的喊她表妹。

真是个傻孩子,明明被鞠球砸到的人是她,既不知道趁机赖上来讨要好处,连生个气发个脾气都不会。若不是真傻,而是在装傻充楞,在欲擒故纵……那倒真是有趣的紧。

阿蒲蒻已经垂下头,“嗯”了一声,继续专心品尝香茗。

越过她额前黑亮的发髻和还有些红肿的前额,下面是一双遮蔽在浓密鸦睫下的黑瞳,再往下是小巧的鼻尖,鼻子下的嘴唇像淡粉色的蔷薇花瓣,是蔷薇花丛里最轻最薄最粉嫩的那片。

此刻,柔软的花瓣正在饮茶,无比轻盈的一张一合,花瓣顿时吸饱了水分,闪烁细腻诱人的光泽。

周缨仓皇的撇开目光。

其实,是他先看到她的。

在蹴鞠场上,他带球回身时,一眼望到伫立在青障布旁的少女。鬼使神差的就把鞠球踢了出去。

“表妹到汴京来过没有?除了拜访嵇家祖母,可还有别的安排?”他突然问她。

阿蒲蒻埋头喝茶的动作一顿,再次抬头,一双黑瞳如小鹿的眼睛那么干净纯粹。

除了为嵇家二郎解毒同时也化解自己的离魂失心之症,确实还另有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苗人不与外族通婚的规矩该改一改了,就从我的女儿开始。阿蒲蒻,等你给嵇家二郎解完毒后不用着急回苗疆,从汴京或黔州物色一个你喜欢的小郎君,带回山寨做你的丈夫吧。”阿母当时是这么说的。

可她不知道什么才叫喜欢。自从她对喜怒哀乐的反应变得比常人缓慢,她常常需要花比别人更长的时间来体会各种情绪。

刚才隋珠和嵇成夙离开后,她就发起了呆。嵇成忧后来不知去了哪里,再忙也应该会回将军府吧?

此时听到周缨的问话,心想若不能尽快给嵇家二郎解毒,她又从哪里带一个喜欢的小郎君回苗疆去呢。

相对于解毒一事,这实在是一桩不打紧的小事。

“未曾来过汴京,也没有什么别的安排。”她蹙起蛾眉,轻轻摇头,回答了周缨的问话,一个也不漏。

周缨随即说:“那便不着急回去罢。待我和成夙得空,领表妹四处转转,你来得巧,正赶上年节,热闹的不止大相国寺,汴京好玩好看的地方多着呢。”

阿蒲蒻客气道:“有劳了,让您和三哥费心。”旋即安静的收回目光,不再同他攀谈。

气氛也随之沉寂下来。

周缨何曾被这样冷待过,一时半刻愣在那里。

翠白有心在阿蒲蒻跟前奉承,笑着打破沉默:“听说罗姑娘家那边人人都是郎中,个个都识得药材,山上那花花草草您们只消一看就辨得出是什么药。姑娘哪天得空教教奴婢,叫婢子跟您学两手也知足了。”

阿蒲蒻摇头:“并非如此……”

周缨却道:“你们家姑娘不见得能识得多少药草,摆弄毒草毒虫什么的,应该不在话下。”

“也不是……”阿蒲蒻还要分辩。

被小丫鬟们的咯咯笑声打断:“什么毒草毒虫子,小衙内莫要吓唬人,我们可是不信的……表姑娘就在这呢,婢子能教您糊弄了去?”

因着嵇成忧中毒一事,将军府素来对这种话题讳莫如深,尤其在嵇老夫人跟前。这会儿老夫人和隋珠都不在,周衙内开腔,婢女们只顾争着与他搭话,一时忘乎所以。

小丫鬟们在一旁娇笑,催促周缨把毒草毒虫什么的说得清楚些。

要说隔壁国公府上的小衙内和他们家里的二公子倒颇有些相像,都生得一张风流薄幸的俊俏模样,脾性也都冷冷清清的。

二公子当然与别个不同,他在朝中揽政,城府深沉不怒自威,小丫鬟们见着他都恨不得绕道走,可不敢招惹。

倒是周缨,和自家顽皮絮聒的三公子一般正值锦瑟年华,面皮上也松动些,让多情的小丫鬟们不免多想。

婢女们叽叽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周缨有些听得烦了,眼睛却离不开阿蒲蒻轮廓优美的侧颜,漫不经心的回丫鬟们的话:

“你们只当苗疆遍地长的都是药草,不知道‘苗分三苗’么?青苗、白苗和黑苗,分属三个土司辖治。青苗和我们中原人差不多,垒砖瓦为屋,耕种以为食,织布以为衣,也和我们一样读圣人书,听圣人言。白苗和黑苗居深山,建苗寨搭吊楼,不与异族通婚也不通教化。其中白苗擅用药,采药草炮制药材最拿手。黑苗擅用毒,用的自然就是那些生在山林里的毒草毒虫。白苗男子以秀颀俊美著称,而黑苗……”

他突然刹住口,两只耳朵隐隐发热。

黑苗的女子,以妖娆姣媚在西南地区闻名。尤其在床榻上。

五年前二哥不慎中毒,让他们焦心如焚,连惜才爱才的官家都大为震怒,掷了御笔要发兵西南夷灭三苗。若不是二哥从昏迷中醒来勉力上奏朝廷澄清要害,平息了官家的怒火,三苗早几年前就族灭了。

他和嵇家两兄弟是打小的情谊,嵇二哥中毒也牵动了他的心。他曾多方了解试图找出解毒之法,甚至跟从西南来的行商打听当地风物。

行商在与他讲三苗的民风乡俗时,曾轻佻的顽笑说,黑苗女子性媚多情,在床榻上妖媚似春水,紧致若处子,直叫男子**蚀骨般快活。可惜三苗不与外族通婚,等闲人尝不到其中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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