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准吗?”乌栖问。
甚兰点点头,“从检出第一颗长陵之星开始,监察者从未出过错。百年来,你是第一个!”
乌栖紧紧盯着甚兰的眼睛,“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你在说笑吗?!如果有人发现了这件事,我和你都会死的。荆舟望正值壮年,族内的威望如日中天,还有佛手青……”甚兰喃喃说道:“他们不会允许。乌栖?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甚兰,我真的很想告诉你一切,但是现在还不行。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害你。”
甚兰迟迟没有说话,夜深露重,她本就急匆匆赶回来,现在既疲倦又累又冷,心下几欲作弃,正想开口时,一袭暖贴的羊毛披肩盖在她双肩上,一杯冒着茶香热气的草药茶被推进她手中。
甚兰抬眼看见谨慎的乌栖瑟瑟发抖,是冷着的吧,她想。
肩上手中的热气蕴蕴传来,甚兰的心也被熏软了,她深深叹出一口气,“好,我信你,小心点。”
甚兰离开,留下她一个人,乌栖捏着手中这张薄薄的纸,长陵天轮的监察者检测出她身体里有长陵之星,荆舟望没有,佛手青更没有。
百年来都未出现的长陵之星,在一个女人身上,真是前所未闻。
乌栖将信都扔进火里,如果她不向荆舟望挑战,不去争夺长陵最高执法者的权利,那她心脏深处的那颗长陵之星将毫无意义。
乌栖想,她现在要决定接下来该走的路了。
在这之前,她突然很想雾之澜,很想见他。
*
乌栖再次来到坠月波边,看见雾之澜在空地上等她。
不对劲,他看起来焦躁不安,不停环顾四周,好像是在堤防谁。
“是出什么事了吗?”乌栖问。
“今晚我不能陪你太久,”雾之澜盯着乌栖的双眸,“两天,最多两天,银杲就要对长陵发起突袭。如果你要逃,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可以去找你,不过……”
“之澜,等等,”乌栖打断他的话,“我身体内有长陵之星。”
“真的?太好了!”雾之澜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我就知道!第一次看到你的眼睛,我就感觉到了。”
“你是第一个,”她说:“也是唯一一个相信我的。”
“没时间抒情了,”他将她拉到一臂远的位置,“我现在就得走了,你要答应我千万不要鲁莽行事!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尽其所能说服我的执法者,尽量保住他们的命。”
“等一下,”她不敢相信耳边听到的话,“保住他们的命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即便那些无辜的平民投降,也有可能活不下去?”
“战争面前没有无辜,”雾之澜避开乌栖直勾勾的目光,“我不能断言向你保证什么。银杲的执法者独裁**,从不手下留情。但我希望我们能团结一致,让他知道你的族人愿意加入我们,那我想他应该就会……”
“之澜,”乌栖打断他未竟的话,“我不能这么做。”
她说:“我是想和你在一起,我也愿意和你在一起。但我没有权利让长陵族中其他的族民甘愿成为银杲的奴隶。”
雾之澜似乎被她暗含的怒气吓到,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道:“对不起,乌栖,是我冒犯了。”
他转身,以她从未见过的速度向银杲跑去,“我现在得走了,乌栖,我想要你活着。”
雾之澜从未坦白银杲的真正意图,即使长陵全族投降,银杲真的会给他们生存的机会吗?
绕着坠月波顺着沉香亭走回长陵,踏上长陵土地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不论她爱谁恨谁,于银杲而言,她的第一身份永远都是长陵族人。她更是银杲人心中嘴上的“外族人”。
她爱雾之澜,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她不能接受银杲觉得自己有权利占领长陵的土地,可以奴役长陵弱小无辜的族人。
为了甚兰,为了那些对她抱有新生纯粹爱意的幼儿们,尽管她再厌恶荆舟望,都会容忍他。
她回到长陵,看到常年取笑她的几个女人,她想即便是她们也不该在夜里被屠杀。
她在灰岩崖附近找到荆舟望,这次只有他一人,万幸的是不用再面对雅芙。
“你想干什么?”荆舟望叹了口气问道。
他的轻视让人很难不生气,乌栖咬牙切齿提醒自己所行的目的,她说:“我有消息,银杲将在两天内夜袭火攻长陵,我们要提前做好防御准备。”
“胡说八道,”荆舟望嘲笑道,“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比长陵最精锐的侦察队和探子更了解情况呢?在女人的八卦圈子里能见识到什么?”
他自上而下地打量乌栖,“别让人烦你,再不济可以用你的嘴唇做一些讨人喜欢的事。”
他捏住她的胯,乌栖最讨厌他贬低人的嘴脸,她的脸因怒气而泛红,“警惕外族总不会有错吧!”
“我荆舟望听一个女人的命令就是大错!”他啐了一口,“把她给我拖出去。”
那个年轻的箭使从后面走出来,乌栖转过身去,还看到三五成群的女人小孩在围观窃窃私语。
她和荆舟望的动静吸引了一大群人。
“你只不过是一只刚愎自用的可怜虫,”乌栖说:“我开始怀疑你够不够资格当上长陵的执法者。”
荆舟望抬手制止了年轻箭使的举动,“我看你是想取代我的位置?一个女人要把我赶下台,做长陵的主人吗?”他大声地笑出声,几个旁观者也跟着笑起来。
荆舟望毫不掩饰的讥讽,旁观者密密麻麻的指点都没有影响她的志气,相反,她的怒气空前激昂。
“没错,此时此地我要向你发起挑战。”
荆舟望乐不可支,“你,挑战什么?”
乌栖:“长陵执法者的位置。”
“你的挑战远不如你的身体有价值,”荆舟望冷笑道:“没有长陵之星,你永远无法统治这个族群。”
“那你就错了,”甚兰从人群中走出说,“她体内有长陵之星。”
“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昨天,我要挟她去做的。”乌栖说,她不能让她的朋友身陷困境。
荆舟望:“挑战执法者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他的双眼因愤怒而眯成细缝,咬紧牙关,“一旦你说出这句话,那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眼睛永远向前看,我从来没有想退路。”乌栖说,她右手握拳举至眉前,似乎做好战斗的准备。
“你想找死,那老天也救不了你。”荆舟望喊道,“一小时后,择天石下见。我们中必然要有一个人走出择天石头,另一个根本不会离开,明白了吗?”
“一目了然。”乌栖回道,她转身昂首阔步地走回小木屋。
就在她进屋不久,一道巨大的门撞墙声响起,甚兰就站在她身后,后怕、激动甚有诡异的期待撕扯着她的面庞。
甚兰眼中充满了狂乱,“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百年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敢挑战执法者。还有长陵之星,这是神是鬼的玩意,上一次有人检测出,我姥爷还没出生呢?!”
“甚兰,你不懂,有些事是一定要去做的。”乌栖说,她折回屋里,拿起草药开始调配。
现在只有做她最热爱的事情,她才能静下心来。
“你为什么不给我解释一下?”甚兰合上门,站在她身旁,瞧她十指飞花增减草药,“我是你的朋友,对吗?”
乌栖停下来,就着火烧云的云角边凝望着甚兰,“你不是我的朋友。”
“你是我的家人,”乌栖说:“你是我要保护长陵的第一个理由。”
她叹了口气,“再瞒你也瞒不了多久。银杲很快就要攻击长陵了,我想要告诉荆舟望这件事,但他根本不信。有一个残忍傲慢的执法者,我们是活不下去的。”
她向甚兰讲诉了雾之澜的消息,荆舟望的回应,下意识忽略了尴尬的雅芙。她想要让甚兰知道,她挑战荆舟望绝对不是一件一时兴起。
“他们都说长陵是神的孩子,当长陵面临生死存亡之际,神会把她的心脏寄生给长陵族人,让那个族人做她在凡间的化身,带领长陵重生。那颗心脏就是‘长陵之星’。虽然监察者确定你体内有长陵之星,但荆舟望他一辈子都在打仗狩猎和战斗,你真觉得能打败他嘛?”
“过去几十天里,我一直在跟雾之澜学习训练。一开始只是学习打猎,但自从听到荆舟望那番话之后,我就向他学习成为一名战士。”
“你,真的认为你能做到?”
“甚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必须要为那些普通的无辜族人们做这件事。为你,为我,甚至为雅芙。”
乌栖几乎耳语,“我要长陵尽可能少流些血,少死点人。我会打败荆舟望,尽快结束两族的宿仇。”
甚兰将手放在乌栖肩上,紧紧捏住,“我支持你,其他知道真相的族人也会支持你的。”
“最重要的是,我不想你们误会,我这样做不是想要执法者的权利,”乌栖折身看着甚兰的眼睛,“我要挑战荆舟望,是要让他结束族内残酷的压迫,分裂的局面,让普通无辜的族人免受战争的威胁。”
“我知道。”甚兰轻轻点了点头,她说:“答应我,如果赢不了就投降?你比我更了解他的为人。”
“如果我不能打败荆舟望,那不论如何迎接我们的只有死亡。宁愿死,我也不愿夹着尾巴做人。”
“我懂,”甚兰主动上前拥抱住乌栖,“撑住,其实有很多人都在支持你。”
“好,这就够了。”
甚兰放下手臂,“我去宣传几波,不论结局如何,或许族人能庇佑我们躲过一些无妄之灾。”
她目送甚兰离开,折回继续研磨草药,直到磨成厚实黏糊状。
不到一个月前,她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现在,她更加强壮,更加自信,更是为自己的信仰而战。
尽管即将到来的战斗很有可能就是她的死期,但过去的几个星期比过去十年中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快乐。
如果她要临阵脱逃,那余生注定要在悔恨和屈辱中度过。
现在她要全力以赴撑过这最后一场战斗,才能无悔。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