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一连好些天,阿致都没有出门,最大的收获是变白了,走出大门买早饭的那天早上,阳光无比刺眼,她伸手搭在眉眼上,远远看到有个熟悉的人影过来。
是陆昀峥,他手上提着一串肉。
也不知道他过来干什么。阿致关上大门。
陆昀峥看她要关门,立刻跑过去:“阿致。”
阿致关上门,重新缩回自己阴暗的房里,爬上床。她不能和陆昀峥有更多牵连,两个人走得更近,她怕连现在这样的抽身而退也做不到。
陆昀峥敲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阿致咬着嘴唇,缩在被子里:“你走吧。”
许久不说话,她嗓子都是干哑的。
“你生病了?”陆昀峥的声音听着挺焦急,他挪去她房间的窗口,窗户掩得死死的,什么都看不到。
“不是。”阿致裹紧身上的被子,这棉被用了许多年,又湿又重又硬,盖在身上,没什么热气。
陆昀峥问她:“你是不是故意避着我?”
“不是。”阿致昧着良心道。
“你是不是讨厌我?”
阿致犹豫了下,咬牙道:“不是。”
“那你出来见我。”陆昀峥说。
“你走吧。”阿致催他。
果然,陆昀峥走了,阿致竖起耳朵听,渐渐失落的阴影爬上她苍白的脸。喜欢一个人,还要把他往外推,实在是太委屈了。
可是他那样的家世,和她注定是不可能的。放任孽缘发展,还不如一开始就狠心扼杀萌芽。
阿致瘫在床上,就像隔壁婶娘家躺成一滩水的黑猫,毫无挣扎的力气。
过了没多会,陆昀峥又来了:“我买了碗牛肉面,你记得吃。”
阿致没有吭声,但牛肉面的香气已经勾得她引颈偷瞄。等到陆昀峥一走远,她猫出大门,坐在门槛上,端起碗哧溜吃起来。这牛肉面真好吃!
吃完了,阿致一手摸着鼓胀的肚子,一手撑着下巴,晒太阳。
没多会,严吒过来了,手里提着一壶酒。
阿致问他过来做什么,严吒放下酒壶:“听金叔说,你生病了。”
哦,所以你带着酒来探望病人?阿致问:“所以你过来做什么?”
“照顾你啊。”严吒笑,眼缝眯成一条线,露出的眼光闪烁不定。
既然他都说得这么好听了,阿致干脆去父亲沈金的房里,拿出几日的脏衣服,扔给他:“那你帮我把这个洗了。”
严吒眉头一跳,脸色变了:“这……”
“你不是说要照顾我?”阿致平静地看着他,“你帮我把这个做了,就是照顾我。”
严吒只得认了,去后院打水洗衣服。
好不容易快做完了,阿致又去翻找那堆衣裳,找出裤脚上好几个地方的污泥都没洗干净:“你这怎么洗的?大男人一点力气都没有?”
严吒怒气上涨,好不容易才稳住语气,说:“那我再搓搓。”
阿致点头,随手一指后厨:“等会记得把柴火劈了。”
严吒将手中的湿衣裳摔地上:“沈雪致,不要蹬鼻子上脸,你以为你是谁?”
原本是听金叔说,雪致在陆昀峥那里碰壁,心灰意冷至极,于是他过来照顾她安抚她,想要趁机而入,没想到她是油盐不进。
预料之中的事,阿致道:“这么快就没耐心了,那你还非得娶我?”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阿致痛心,和严吒相比,陆昀峥更显得是个不该放手的好男人了。
“是,我要娶你,那是因为我喜欢你。但喜欢你也不是让你糟践的。”严吒叉腰大怒。
阿致歪头,看着他:“你这话也只能骗骗我那愿者上钩的糊涂爹。但我可不傻,严吒,我不可能嫁给你,你也大可不必到我这里来找罪受。”
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没一件落实的,一旦让他做点什么事就会大呼小叫。
“你这是误会,我骗你做什么呢?”严吒摊手,一副被冤枉的无奈姿态。
阿致说:“你说喜欢我,喜欢我什么呢?喜欢的是我无依无靠吧。不,你最喜欢的是我爹的懦弱和财产。我说的对不对?”
她爹手上攒着的钱财,不少,严吒早就摸得门清。
“不可理喻。”严吒呲着黄牙,踢开地上的水桶,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阿爹已经去了军营,阿致懒得动,便一直躺在床上。
这时候陆昀峥又来敲门。
阿致从头到尾,没有吭一声。
陆昀峥道:“你不开门,我就坐在你家门口,别人看到会说闲话。”
阿致起床,打开大门:“你走吧,我讨厌你,不想见到你。”
“为什么?”陆昀峥捏着大门。
明明几天之前,她对他还那么热情,满眼都是欢喜,怎么突然就变得如此冷淡了?
阿致闭嘴不再说话,回去自己房里躺着,躺在阴影里,裹紧被子。
陆昀峥则坐在她家大厅,坐了一上午,走之前他说:“阿致,我抽空再来看你。”
老实说,阿致并不是很相信。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就像严吒那样,忍耐到极点就会爆发。阿致觉得陆昀峥不会再来了。
他再也不会来找她了。只是这么一想,阿致眼睛里不自觉流出泪水来。
阿致一直躺到傍晚,浑身无力,她撑着起身,到外面倒水喝。正好她爹从外面回来,一身的腥臊味,看来今天是宰牛的日子。
沈金看着女儿那萧条的模样,便道:“听说陆副将这两日来家里了。”
阿致没有理他,挪步回自己房里。
沈金道:“不是我催你,你还是嫁给严吒,过安生日子吧。”
阿致说:“我谁也不嫁。”
“你不嫁,往后怎么抬起头过日子?”沈金厉声呵斥。
“你抬不起头是你的事,我抬得起头。”阿致站在原地,心中怒火窜得老高,“你不关心自己女儿会嫁给什么人,也不关心往后会出现什么问题,你唯一关心的是,你的女儿嫁不出的话,你的脸没处搁?”
真是讽刺啊,这竟然是亲爹。
沈金丝语重心长地说:“你别怪爹说话难听,你是长得有几分好看,但你年纪大了,这是很大的劣势。你如何与比你小的姑娘去比?你已经不是十五岁了,踏实平凡才是真。你不要再觊觎陆昀峥那样的人,一看他就该知道他身份不同寻常,你们再有感情也成不了。”
阿致浑身的反骨都膨胀起来:“是,陆昀峥家世不凡,就算嫁给他没有好结果,我也不会嫁给严吒。”
沈金一脸无奈,连连摇头,坐下去,沉默,看着她的眼神非常失落,仿佛在暗示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看他这一副自认慈父的模样,阿致直翻白眼,她索性走出门去。
出门便遇到了陆昀峥,他站在门外,不知道听了多久。
这是他第三次来找她了,是有些诚意的。阿致心中不免有些雀跃,抬头瞟他一眼。
只是可惜他们之间的家世差别太大,可惜她只是个伙夫之女……阿致眼里的光渐渐沉重起来。
陆昀峥说:“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阿致没有再拒绝,跟在他身后,去到夜集上,他给她买的都是她喜欢的。原来他都还记得她喜欢什么。
阿致嘴里嘬着一根嫦娥奔月的糖人,一边偷偷看他。虽然不能在一起,但是偷偷看人又不违法。
吃得差不多了,两人坐在湖畔的凉亭里发呆,看着夜色中的星星点点。
陆昀峥问她:“你突然避着我,是因为觉得我家世太好?”
“难道不是?”阿致心说,你都听到了,她把那块黄玉的事告知他,“你家传的宝玉如此贵重……”
“那当铺老板看走眼了,胡诌的。”陆昀峥笑着说,“你应当用两千两当掉的,那是块劣等的玉石,我父母花了不到十两买到的。”
十两黄金而已。
阿致很难相信他的说辞,那当铺老板是出了名的精明,不可能看走眼做赔本买卖:“真的只要十两银子买到的?”
“当然,我从小都是糙养的。”陆昀峥扒开自己的袖子,“你看,这里好大一块疤痕。”
阿致一看,他小臂上确实有一指长的疤痕。
陆昀峥开始大吐苦水。也是他说了,阿致才知道原来他父母为了挣钱,将他一个人放在乡下老家,直到十五岁。小小年纪记事起,他每日都是在田里劳作,早晚跟着小伙伴一起爬树钓鱼摘果子。后来被父母接去身边住了半个月不到,他被人在胳膊上划了这好大一个口子,鲜血直流,可他父亲都不想靠近他,也不给找大夫,只让他自生自灭。陆昀峥那时候很难过,便盯着伤口涌出来的暗红色血液发呆,直到血液结痂。
他笑着说:“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皮开肉绽’四个字是这样的情景。老祖宗真是有智慧。”
阿致想到,十五岁的少年心灰意冷坐在冷清的家中,无人在意,只能等伤口愈合,是多么可怜啊。她不自觉伸手,轻轻按住他的伤口,问他:“现在还会疼吗?”
他撇开头,收好了自己的伤口,轻轻摇头,似乎想起来小时候的遭遇,样子十分可怜。
阿致说:“那我误会你了。”
如果他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怎么会做农活,还受伤了不请大夫呢?
现在想一想,他的生活确实很糙,在军营里的生活很苦,他的许多习惯也不像那些精细喂养出来的公子哥。阿致决定相信他的话。
陆昀峥问:“你为什么觉得我家世好,便不能嫁我?”
“啊?”阿致脸红了。
陆昀峥低头看着她,耐心等她。
阿致解释道:“若是你家世好,那你的婚事必然由不得你做主。”
“你都考虑到婚事了,是不是喜欢我?”陆昀峥翘嘴笑着看她。
阿致侧头,不看他:“你胡说什么,方才就是和我父亲斗气瞎说的。”
夜风将她脸上的热燥带走了些,但还不够。
“可是我喜欢你。”陆昀峥鼓起勇气说。
阿致回头,睁大眼睛看着他。
陆昀峥胸脯起伏,又说:“阿致,我喜欢你,想要和你一辈子都在一起。你喜欢我吗?”
“阿致,我保证,我的婚事能自己做主。”陆昀峥凑近来,他的眼睛里盛满了闪亮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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