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哐”,阿致推开门。门外的冷风涌进来,将房间里的烛火吹得明明灭灭。她一眼看到了他,心湖随着明明灭灭的烛火,荡漾着起起落落。
陆昀峥闭眼坐在床沿,一手摁着额头:“春荣,把门关上。”
没有得到回应,陆昀峥睁眼,抬头,便看到那小娘子她笑意盈盈地站在房门口,一只手紧紧抓着裙摆,背后是深蓝色的夜空。
夜里的风吹起她身上的薄衣,袖子在风中摆动着。
她笑的时候,露出整齐逛街的牙齿,眼里盛满明亮的光,整个人被激越的兴奋笼罩。
陆昀峥看着她,不说话,神色淡然,顿在空中的手却慢慢垂下去。难道他现在还在梦中?
“阿峥。”阿致笑看着他,快步过去他面前。
陆昀峥一动未动。既然这是梦,那么他必然可以控制她,不叫她真的过来、靠近。
阿致过来,靠近他,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
她的指尖温热。
陆昀峥坐在床沿,仰头看着她,被死死压制许久的酸涩感,爆涌出来。他仰头,看着她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笑容,不敢错过一丝一毫。
如果这是他心中的欲,此刻他不想再克制。
他扬起的脸那么呆,阿致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侧脸。他的眼神死死锁住她。
阿致轻轻笑了,她矮身去亲他的唇。
陆昀峥起身,一手握住她纤细的腰身,将她紧紧贴在自己怀中,另一手捏住她的肩膀,抱着她热烈地回应。唇齿厮磨着,热气喷灼时,陆昀峥的手按在她的脖颈上时,过于真实的热度从手指尖传来……
他愣住,退开一步,看着眼前的女子,喃喃道:“不是梦……”
如同神魂突然归位,陆昀峥一把推开她。
力度没有把握好,他将她推到了床尾滚了半圈。
阿致的胳膊撞到床沿,痛得叫出声。她捂着上臂,怨怨地看着他,把袖子拉起来给他看:“撞到我伤口了。”
她胳膊上一道划伤的口子,伤口平整,明显是被兵器所伤。
陆昀峥看着她露出的手臂上大片肌肤,侧开头:“方才如此荒唐,是我不清醒,以为在梦中……”
说到这里,陆昀峥停下。梦中就可以荒唐了么?
他手握拳头,彻底冷静下来:“这事全是我的错,请小娘子见谅。不知道小娘子为何要来这里?”
“来找你啊。”阿致坐在床沿,放下袖子,舌尖轻舔嘴唇,好整以暇看着他。
这么段日子不见,他对她冷淡了许多。不过,方才他倒是挺热情的。
陆昀峥走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低头道:“不知小娘子找我何事?”
阿致起身,靠近他:“我是阿致,沈雪致。你说我找你何事?”
这样解释,他总能想清楚了吧。
陆昀峥愣愣看着她的眼,又看到她伸出手来勾他的脖子。他的腿如同在地上生根了一般,他的心也被她缠得死死的,他知道自己很想要这么相信她的话。但是……
阿致的指尖触碰到他的脖颈时,眼睁睁瞧他退后两步。
“轰”一声,他撞到房间里的方桌,蜡烛倒在棕色桌面上,白色蜡油洒出来一滴滴,快速凝固得如同白米饭。
烛火将要熄灭,房间里迅速暗下来,陆昀峥的脸显得更加冰冷无情。
这和阿致想的完全不一样。她收回顿住的双臂,转而去扶蜡烛。
陆昀峥又退避两步。
“放心,没人想要占你便宜。”阿致冷哼一声扶起来蜡烛,烛心一点火苗终究还是熄灭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门外暗暗的风声乱窜。
她捏着温热的蜡烛,气死了,扔在桌上:“你不相信我是沈雪致?”
陆昀峥道:“我之前问过你,你否认了。”
“当时都是有原因的。”阿致耐着性子解释,“那时候你与别人成婚了,听说你与夫人情投意合,孩子都怀了,我哪能说实话?说了实话,你要怎么办?要我做妾吗?”
陆昀峥沉默了一会,去窗边的木柜上摸到火镰,重新点燃蜡烛。
阿致靠近他一步:“而且你当时失忆了,我……也不知道你找我究竟是为什么。”
陆昀峥倒是没有再退开,但他脸色凝重,并不像相信的样子。他问道:“那你为何又决定找我说出真相?”
“我前不久才听说,谷湘如趁你失忆,冒充我骗了你。”阿致瘪嘴,“再则,我去长安打听过,你和离了。”
陆昀峥沉默许久:“也就是说,你被人玷、污的事,都是骗我的。”
“当时……是为了让你死心。”阿致看他的脸,冷肃紧绷。
死心?陆昀峥伸手抹一把脸:“一定要说自己被玷、污过?你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阿致低头。
“你也是女子,为何要编出这样残忍的谎话?”陆昀峥深吸一口气,不想看对面的女子。当初听她说被玷、污过,他那么伤心、愧疚。
阿致嘴唇蠕动,终究咬死了嘴唇,一个字都没有说。
陆昀峥抬头看她,她别开脸。
“谷湘如确实骗了我,但你也骗过我,你如何让我相信你?”陆昀峥起身往门外走去。
这是不信?阿致赶紧跟上去:“你信我,这次我可以保证都说的实话——”
话还没说完,陆昀峥捏着她瘦削的双肩,一个旋身将她推出了门外。
陆昀峥站在房间内,平静地道:“这事等我恢复记忆再说。”
鬼知道他猴年马月才能恢复记忆啊。阿致捶了下门,小声嘟囔:“我还没问你和谷湘如好过没有呢……”
盼了一个月的重逢,最后竟是不被相信。
阿致被冷风吹得一哆嗦,望着皎皎弯月长叹口气,转身下楼去看女儿希君。
“别想些有的没的,早点去休息。”陆昀峥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阿致的嘴角翘起,脚步轻快地下楼去。
·
阿致到一楼时,正好遇到端着糕点的邬春荣。
邬春荣似乎挺震惊的。又……这么快完事了?他家侯爷看起来挺行的,原来……真不行吗?
邬春荣嘴巴紧闭,带着阿致去前院的小楼,今晚上就安排她们娘俩住在这里了。
去前院的路上,阿致遇到了贺二哥,他似乎去后院整理马车了。阿致和他点头,擦肩而过。
方才,希君醒了,看不到阿妈一直哭,最后是邬春荣说去拿糕点才消停点。
阿致从邬春荣手里接过糕点,自己回到房里,看那个小哭猫,坐在高高的凳子上,脸趴在桌面上,脸下枕着她的那本烂书。
鼻涕眼泪还没干。
看到阿妈,希君伸出手来要抱抱:“阿妈。”
阿致靠过来,希君抱住阿妈的腰:“我要吃。”
阿致拿了一块喂给她。
希君咬了一口,这才想起来:“阿妈,爹爹呢?”
她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见爹爹吗?
阿致舔舔嘴唇,起身去整理床铺:“你爹爹他……暂时还需要一点时间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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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三更的梆子响起。
陆昀峥送走阿致后,第一件事就是将贺忠叫上来:“怎么回事?”
贺忠立在一旁,脊背挺直,头微微垂着:“您走之后,这小娘子带着女儿寻到长安的府里,手上拿着黄玉,非要见您。张先生便问她为何要见。她说与您……生儿育女过,还非要来追您。张先生也不敢慢怠,但府中一时没有多余人手,便差我一路护送。”
陆昀峥坐在书案前,点头:“为何没有早些送信来?”
“出发之前,张先生有安排人加急送信。”贺忠抬头,环顾这房间四周,冷清的氛围,床上被单随意堆在一边,但房屋内的物件整整齐齐,只桌上泼洒了几滴蜡油。
陆昀峥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了下:“你去休息。”
贺忠双手捏着作揖,转身退出去。
走到门口时,他又退回来:“属下多嘴,这一路很辛苦,小娘子为了尽快找到侯爷,吃了不少苦头。小娘子被匪徒伤了胳膊。”
·
第二日清晨,陆昀峥很早醒来,他还有事要去军营,便吩咐邬春荣:“你去买些上好的金创药。”
“侯爷你受伤了?”邬春荣大惊小怪。
陆昀峥系好腰带出门:“那小娘子你安置在哪里?”
邬春荣跟着他到门口的廊檐下,指着前院的小楼。
小楼下的窗子正好打开,露出阿致的脸,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一头黑发侧在身前。
昨晚上阿致睡得安稳,醒来后没来得及盘发,披着一头黑长发打开窗,闭眼闻着辛甜的菊花香,一抬头,正好看到三楼的两人。
邬春荣脸红,侧头看侯爷。
“买了药送到小娘子房里。”陆昀峥步履稳健地下楼。
他经过前院时,阿致好整以暇坐在窗边,一手撑着下巴:“午饭,要不要一起吃?”
陆昀峥面无表情:“不用管我。”
“晚上你早点回来,我有话要和你说。”阿致直白看着他,嘴角翘起。
“我今天没空。”陆昀峥脸色冷冷地,抬脚离开。
刚走进院子的邬春荣,听到这话,“嘶——”一声,侯爷这不近人情的性子,只希望没有伤到小娘子的心。
阿致嘴角翘得更高,她无所谓地对他的背影大喊:“我等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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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保宁的大街上,没什么行人。阿致拉着女儿希君的手,在街巷之间穿行。
街巷上所见之处,到处都是大门紧闭的店门,只零散的酒馆、医馆、面铺、茶肆开着门。楼烦骚扰边境,影响到生活和生意,许多人都从保宁逃走了。
希君一脸不情愿,蹲在地上:“阿妈,我们回去吧。”
“咱们再去前边吃碗面就走。”阿致弯腰哄她。
“从早上出门到方才,都吃了五个面铺了……阿妈,我走不动了。”希君看到路边的糖人,砸吧砸吧嘴。
阿致牵着她过去那糖人摊前:“给你买个糖人,再去一个地方。”
今早出门前,阿致就盘算好了,她要在保宁开个面馆。但是面馆的位置很重要,这一早上她就是在考察保宁的人口多少、聚集地,还有就是保宁这边的味道偏好。
希君撅嘴:“再加一本画册。”
午时过了,阿致抱着希君回到院子里,希君累得睡着了。
邬春荣打开门,从阿致手中接过小丫头,道:“侯爷吩咐我给您买了一瓶金创药,等会给您拿来。”
阿致手上提着个白色布袋子,她捏紧布袋子的口,笑着道:“侯爷让买的,你就让他自己拿来。”
邬春荣眼珠子一转,就呵呵笑着应了,转而问:“小娘子买了些什么?”
“不过是些孩子的玩意。”阿致问,“沐浴的热水从哪里取?”
邬春荣立刻道歉:“是我照顾不周,昨晚忘了这事。”
阿致摇头,昨天抵达的太晚,沐浴太费神。
邬春荣帮着她抱希君到房里去,随后又领着她去隔壁的房里,那房里套着一个净室,净室中放着一个巨大的浴桶,一次泡两个人都足以。
“这浴桶太大,搬动也很难,故而闲置在此。小娘子若要沐浴,我现在叫人去给您烧热水送来。”
邬春荣办事非常利索,不一会就带人将热水挑过来:“小娘子若还有其他事,只管再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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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难得有些阳光,透过关闭的窗棱,洒在净室里。她的脸正好晒在阳光下。
阿致泡在水桶中,十分惬意。过去一个月的疲惫,清扫一空。
蒸汽腾腾中,困意渐渐袭来,她闭着眼睛。
而院子里,陆昀峥大踏步进来。
邬春荣问:“侯爷今日怎的回来得这么早?”
换作平常,侯爷要到晚上才回来。看来侯爷只是嘴硬,心里是在意那小娘子的。
陆昀峥没有回答,反而问:“那小娘子人在哪里?”
“小娘子早上出去过,刚不久回来了,人在前院,正——”
陆昀峥打断他:“她早上出去做什么?”
“买了些小玩意罢。”邬春荣想起来件事,“侯爷,金创药我买了,但是小娘子让您亲自送过去。”
说着,邬春荣从袖子里掏出那瓶金创药来。
陆昀峥拿过金创药,转身往前院走去。
小娘子正沐浴呢……邬春荣伸出手,想要叫住侯爷,侯爷已经走远。不应该干涉别人因果,邬春荣收回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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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里,陆昀峥一进门,便是两间挨着的房,其中一间房门敞着。
他抬脚要进去时,隔壁紧闭的房门突然传来声音,似乎是女人的惊呼声。
陆昀峥转而推开另一间房的房门。
房门没有从里面栓住。
房间里许多灰尘,没有人。但是净室里传来阵阵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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