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长长的练兵场、满满的士兵队伍,茱漾不敢看远处的演武台。
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走上演武台,步伐轻浮,吊儿郎当的,下面的士兵,有些哈哈大笑,有的交头接耳。随即一阵刺耳的鸣锣响起,练兵场上安静了些,纷纷抬头看向演武台,演武台上一个高大的将军模样的人大声说着什么。
茱漾吓得小心脏一紧一紧的,她只记得最后两个字:“当斩”。
说完这句话,下头的士兵又安静了些,随即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混乱,纷纷小声谈论着,似乎不相信真的会按照军法处置一个人。
茱漾转头看向演武台,她也想知道结果。她刚一转头,只见演武台上那个高大的人影抽出长刀,利落地砍掉了瘦高人影的头颅,先是头颅咕噜噜掉下来,随即脖颈上的血液喷射出来,最后是那截身子轰然倒塌。
因为四下鸦雀无声,身子倒地的声音格外沉重、清晰。茱漾捏紧拳头赶紧转身,却看到她家小姐心满意足的笑容,望着远处的演武台。
见怪不怪了。茱漾伸手将小姐拉走,劝她道:“这陆侯爷实在太过鲁莽,我们还是少招惹罢。”
“这怎么能是鲁莽?茱漾,这就是你的没知识了吧。自古以来的兵书都说了,在出征之前,将军都必须要利用这种不听话的来杀鸡儆猴、立威。还有,你以为这个猴是随便挑的吗?挑的就是有背景的硬茬子,才有杀鸡儆猴的威慑力。”武娅禾得意地道,“你看,我挑人的眼光还是准的,他有情有义,还有魄力,配得上我,且只有我能懂他。”
茱漾摇摇头,她家小姐魔怔了,吃了闭门羹还这般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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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昀峥回家的路上再次遇到了那武三小姐,她阴魂不散一般,骑马跟在他身边:“我今日给出的提议,平心而论很有诚意了,你考虑得如何?”
陆昀峥不耐烦她的纠缠,便挥鞭打马离开。武娅禾没想到自己再次被拒绝,于是用力打马,想要冲到陆昀峥前面,拦住他。
她的马血统不错,冲起来速度很快,但是前两日的雪被踩得很硬很滑,她一个没控制住,连人带马摔到了路边的湖面上。
湖面上是一层薄冰,根本承受不住马和人的重量。冰块碎得很快,武三小姐和马快速落入冰水之中。马匹冻得惊慌失措,将湖面上的冰块更快地打碎。
武娅禾看着马路上的陆昀峥,惊呼:“救我,救我!”
陆昀峥停在原地,看着她在水里扑腾,又看了看即将黯淡的天色,于是将马匹上的缰绳取下来,脱了外头的大氅,系在缰绳上扔给湖水里的武娅禾。
武娅禾浑身都冻僵了,她颤抖着抓住那大氅的衣角,被陆昀峥拉到岸边。
她嘴唇冻得发白,浑身止不住地抖动。而湖里的那匹马已经冻得浑身抽搐,没了力气,一点点沉没到水面下。
武娅禾顺着缰绳,一点点爬上岸去,回头看到那匹马吐出的最后一个气泡,心中大骇。
陆昀峥抽回手中的缰绳,重新套在马背上。
武娅禾浑身湿漉漉,冻得发抖,仍旧开心地跟在他身后:“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丝毫没有闯祸后的愧疚感。
陆昀峥侧身看着她,久久不知道说什么。
武娅禾两眼笑眯眯,开心地从他手中抽过马缰绳:“谢谢你,我回去让父亲重谢。”
陆昀峥看着空空的手心,随即将缰绳抢回来,将马往前拉两步,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武娅禾惊呆在原地,杏眼圆睁:“你打算将我一弱女子扔在这荒郊野岭?”
“往前走一里地,便是横店。”陆昀峥打马离开,他可没有什么多余时间来同她胡闹。现在,他派人去滁县接的于大夫,应当是到了。
武娅禾冻得脸发白,她望着陆昀峥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冷哼一声:“陆昀峥,我就不信这个世上没有能让你就范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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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阿致的生意还算不错。今日雪停了,出来的人多了些。
面馆里有两个客官正在吃面,阿致给他们上一壶温酒。希君从早上就病恹恹的,刚才说有些恶心想吐,连雪仗都不玩了,要去被窝里躺着。阿致带她去医馆看了,大夫还是瞧不出啥来。
陆昀峥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进来,里头一件单衣外头一件夹袄,脸冻得通红。
阿致放下那壶酒,问他:“你今日穿的大氅呢?”
她过去伸手捂住他的脸,实在是冰。
陆昀峥将她拉到后院去。
阿致心说那马匹都没系好,不怕被人顺手牵走了。
“把面馆关了。”陆昀峥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
阿致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前头有个客官进来问老板在哪里。
“等会再说。”阿致抬脚去前头。
陆昀峥拉着她的手腕,眼神幽深地看着她。
阿致直觉有什么事:“你怎么了?”
“我找了个大夫,已请到院子里。他擅小儿病症,我先带希君去看看。”
阿致扔了手里的抹布:“好,我立刻关了店铺。”
就这样,面馆早早关门,两口子带着女儿希君坐马车去到陆昀峥的院子。
雪地里非常滑,还带着孩子,陆昀峥不敢让马跑太快。这一路沉默又漫漫。
抵达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
邬春荣早在此等候,怀里还揣了两个汤婆子,一见到阿致,便笑盈盈递给她:“夫人。”
阿致结果暖烘烘的汤婆子,塞到女儿希君的小腹上,谢过他。
“去后院将于大夫请来。”陆昀峥吩咐过邬春荣,伸手抱着希君去到前院的房间。
房间里生了暖炉,打扫得干干净净,看来邬春荣是真的细心且上心的一个人。
阿致坐在床边,捏着希君的小手,心中有些忐忑。这一路上陆昀峥沉默不语,总让她觉得不安,似乎有什么大事。
于大夫过来了,出乎阿致预料的是,他很年轻,不超过三十,不过他走路说话都老气横秋的。
阿致给他让出位置来。陆昀峥站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指尖,另一手搭在她的肩头。
阿致回握他的手指。
于大夫似乎过于仔细了些,望闻问切。把脉完毕,阿致紧张得脑门上出了些虚汗:“怎样?”
于大夫先是看了眼陆昀峥,这才慢悠悠道:“夫人似乎也有些不适,在下给您也看看如何?”
阿致一心系着女儿,本想拒绝,陆昀峥将她推到了房中的大圆桌边,请于大夫帮忙看看。
看了许久,于大夫也没什么神情变化,只突然睫毛一颤,随即又恢复如常。
完了,于大夫也没说什么,转身和陆昀峥出去。
出去前,他俩交换了眼神,阿致看到了,那种浓重的不安感再次袭来。
陆昀峥将大夫领到后院,关上门,他才开口问怎样了。
他的声音嘶哑。
于大夫很想安慰他不用担心,但还是叹了一口气:“小姐和夫人是中了苗疆的一种毒,这种毒我也只见过一次,恐怕……来日无多。”
陆昀峥冷眼看着夜空,他喉头滚动后,伸手摸一把脸,冷静问:“还有多久?”
“如果没有解药,不到半个月便会七窍流血而亡。”于大夫撇开脸,不看陆昀峥面容上的痛苦。
陆昀峥深呼吸一口:“可有其他人会制解药?”
“我有个师姑,她便曾去过苗疆,擅长苗疆药毒,不过……”
“她在哪里?”陆昀峥急迫地打断他。
于大夫嗫嚅着嘴唇:“不过,一是师姑她行踪飘忽不定,我只知道她又去苗疆附近寻人,但不知道她具体在哪里,寻不寻得着是一回事;二是这毒性比较特殊,它的解药配制很难,也很需要花时间,或许来不及。如果能找到下毒的人,拿出解药是最好的。”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治好的可能。”陆昀峥头疼得闭上眼睛,整个人失了力气一般往后倒,最终是靠在墙壁上。
于大夫挣扎了下:“陆侯爷如果能找到下毒的人,或许有可能。”
“下毒的人,我抓到了。这几日,我命人一天砍他一根手指,砍了三根,他依旧守口如瓶。”
“侯爷能找到他的来路么?若是知道来路,便能知道他的弱点,哄他拿出解药并不难。”
陆昀峥摇头:“完全查不到,只知道他与我有旧仇,为了报复我,才对妻女下死手。”
一时,两人都沉默许久,无可奈何。
一阵风吹来,雪地里的冷气袭人。
于大夫道:“我先开个方子,给夫人小姐固本,争取些时间。”
陆昀峥点头:“劳烦于大夫与我说说您师姑的下落,我派人去寻。”
他绝不能忍受坐以待毙。即使只有一丝希望,他也必须要去试试看。
“尊夫人体内新毒旧毒都有,她身边应该还有下毒的人,侯爷可要小心些。”
“好,多谢于大夫,我会好生盘查。”陆昀峥想过贺忠还有同党,却没想过他能将同党安插在他们身边且毫不自知。
于大夫拦住他:“我不是说这个,算了,你让我把脉看看。”
把完脉,于大夫松了口气:“接下来一段时日,陆侯爷不要与夫人同房。”
陆昀峥看着他,不解。
于大夫压低声音道:“这种毒特殊在初期时,可通过男女同房传给另一人。下毒的人很清楚不能接近您,便从夫人下手。”
“沙——”
突然,矮墙外传来声音。
于大夫望了一眼矮墙外,告辞去配药熬药。
陆昀峥则走到那矮墙边,从里面打开院门:“你怎么来了?”
“有什么话不能当我的面说?”阿致抬头,死盯着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从不关后院的门,方才和大夫说话竟躲到这里,还要关上门,防的是谁?是她。
“没怎么回事。”陆昀峥道,“你也累了,和希君喝了药早点去休息。”
阿致知道,他是个死犟的人,怎么套话都是没用的。可惜方才她来得晚了,离得有远,只听到于大夫嘱咐他不要同房,后面的为什么不能同房的原因,她压根听不清。
晚上,躺在床上,阿致主动伸手探入他的胸口。这两日她咳嗽得严重,两人没怎么同房过。
陆昀峥伸手,拿住她混账的手指。
阿致气不过,抬起头去咬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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