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予职

夜淮舟写:‘吃了,吃了来的。’

“去买些点心,糖水一份温的一份热的。”容青吩咐完,拿过夜淮舟手里的笔,收起纸张腾地方,“我还没吃,陪我吃点。”

二人等吃食闲聊的功夫,阿晋在书房报夜淮舟行踪,萧逸卿放下笔,睨过去,“又去找容青了?不是说几日一诊,他去做什么?”

阿晋道:“小九说,帮容公子写方子。”

“容青不要他去他还去,脸皮真够厚的。”写上两笔,萧逸卿抬起头。阿晋不知他在想什么,但见主子搁下笔出门,便跟在后面一同出了府。

济草堂离萧府本不远,再加萧逸卿步子迈得大,到时糖水刚放下。夜淮舟手举空汤匙顿了下,继续放到碗中,舀起。

萧逸卿靠在门上,出声道:“饭不多吃,跑他这儿吃些哄小孩儿的玩意,许少白,你多大?”

闻言,夜淮舟咬紧牙放下汤匙,握紧掩在桌下的手。

萧逸卿又说容青:“亏你还是个大夫,天天吃这些能长得高?”

不同于夜淮舟的火冒三丈,容青慢条斯理地擦拭嘴,露出个标准的微笑,“萧将军来看诊?”

“不看,谁看,”萧逸卿入内道:“我无事,路过。”

容青悠悠然指向门,说:“出门右转,慢走不送。”

房北边的窗子开着,院里煎药的味儿顺窗飘到屋里,萧逸卿不喜这味儿,皱眉问夜淮舟:“你是继续在这儿还是跟我一起回?”

纸笔在容青那边,夜淮舟懒得过去,遂指指外面贴招子的位置,指指容青,点点桌。至于萧逸卿能不能看懂,他正在气头,顾不上。

萧逸卿懂是懂了,但杵在那儿没动,过上会儿,看了眼夜淮舟才转身出去。

见夜淮舟低着头,容青宽慰道:“景行就是这么个嘴上没把门的,没恶意。你要是气不过,他说你时你也说他,再不行骂两句,他不会放心上。”

“你回头试试,”他把点心放到夜淮舟面前,“他说着话你突然比划或者动作,他一定会停下来等你。”

会吗?夜淮舟很怀疑。

“苏姨就是这样的人,她把景行教得很好,至于说话直,应该是随了萧伯伯。”容青笑道:“萧伯伯说话从不拐弯抹角,一向有什么说什么。”

“嗯。”夜淮舟搅弄起糖水。

“不气了,”容青递过去纸笔,哄道:“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夜淮舟写:‘没气,留下来帮你。’想了想,加上:‘就当是还你钱了。’

凝视握笔的细长指骨,容青说:“交易而已,你不欠我钱,非要说的话,我给你的价可能有些低了。但你也要理解一下,无奸不商,而且我都没有收你的药钱。”

‘没听过试药要药人自己出钱。’夜淮舟写。

“挺懂,”容青下逐客令,“行了,气消了赶紧回去吧。待这儿全是病患,再传给你了。”

‘真来帮你,等你招到人了我就......’夜淮舟最后一个字没写完,容青已经拿下他手中的笔,对外唤道:“张庭。”

“诶,”张庭满脸堆笑地走到夜淮舟旁边,轻扶他起身,说:“许公子,这里交给我便是,您歇着。”

容青又唤:“小九。”

小九会意,上前收拾好夜淮舟没怎么动过的吃食进食盒,临走,容青嘱道:“糖水热一下再给他喝。”

“容公子放心,我都记着。”

容青颔首,待二人走远,张庭在旁道:“主子命人写了招子贴到门外,借试药给他银钱就算了,怎么当真坐堂看起诊来了?”

“不这样怎么骗得过他,”容青把笔放回架上,说:“回头从堂里挑个天赋佳的来。”

“是,”张庭欲言又止,嘴巴张张合合,容青看过去,他道:“主子为何对他这么好?”

“亲人皆逝,眼下虽是景行带他回来,可说到底是无处可去。再加他身子不好做不得活,时间久了,便是萧伯伯他们不说什么,他自己也会不舒服,昨日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出来找工的。”

张庭道:“主子心善。”

容青轻笑一声没说话。

***

萧府,萧逸卿不知道在没在?夜淮舟路过他院往里没看到人。小九注意到了,问:“可要帮许公子通传声?”

夜淮舟没吭声,守在书房外的阿晋见夜淮舟驻足,对内道:“主子,许公子回来了,正站院外呢。”

“站外做什么?”萧逸卿打开窗,树木遮挡的视线外,夜淮舟从院门处走了过去。

一朵浮云,两朵浮云,躺椅观天的夜淮舟数到三不数了。旁边小九热了糖水置在小案,唤了声:“许公子。”

许公子没听到,他在思考回梁国还是继续留在萧府。

回吧?不想回。

留吧?留得憋屈。

再看最初的复仇大计,好像报不报无所谓了,这个念头刚刚冒出,萧逸卿充满讥讽的“呦”传入耳畔。

“被容青赶回来了?”萧逸卿接着说。

若不报此仇,怎对得起他曾经的“谆谆教诲”。思至此,夜淮舟猛地坐起身,勾着笑看萧逸卿,那眼底仿佛已经看到了报仇雪恨的场景。

“我缺个理册子的人,要不你来做?”小九搬出凳,萧逸卿坐上捏起块点心,咬上口皱起眉,齁甜。

‘好啊,’夜淮舟在旁置的纸张上写道:‘一月几钱?’

“十两现银,管吃管住。”扔点心到盘中,萧逸卿拍拍手上的屑,“干得好下月可以再涨五两。”

成交的成字将将落笔,夜淮舟忽而记起他叫许少白,笔锋一转,写道:‘谢谢。’

举起时换上独属于许少白的柔弱。

萧逸卿对上感动到快要落泪的眸,僵着手不知该作何反应,半晌,说:“不客气。”

呵~夜淮舟没说话,心里盘算起萧逸卿对他没有所喜,也没有所恶,充其量不过同情。忽地,没来由的,他想知道萧逸卿被人欺负后的反应,会如他当初所言吗?

这般想着,手不自觉伸向点心,将咬进嘴里时萧逸卿抓住他的腕,嫌弃道:“别吃了,甜得腻人。”

夜淮舟瞧着他,这种感觉就像吃饭配菜,点心是饭,萧逸卿是菜。他佐着萧逸卿离极近的脸,慢慢张开嘴,放点心入内,轻咬细嚼慢咽,而后在萧逸卿略显愣怔的神情中写下:‘甜是甜了点,倒也还行,要不要喝茶?’

萧逸卿正看着,夜淮舟又在后面画上捧茶的小人。小人本没什么,可夜淮舟停笔的地方在脚,没穿鞋的脚。再窥萧逸卿,跟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夜淮舟起了坏心,在旁边以很小的字写:‘将军相看该不会是因为看不到人家姑娘的脚才无所获吧?’

萧逸卿说:“我是这么浮浅的人吗?”

夜淮舟未语,笔亦没动,露出的笑却已然回答了这个问题。萧逸卿捕捉到了,复去拿放回的点心,可点心没在,几乎同时间,夜淮舟意识到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萧逸卿呢,顿了顿捏起空位置旁的另一块,过上须臾,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娇气。”

“嗯?”夜淮舟凝着重叠在一起的缺口,思索要不要继续吃。

萧逸卿说:“她们太娇气,惹不得凶不得的,还事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拘得很。”

“嗯。”夜淮舟郑重地点点头,言外之意,喜欢皮实温柔随和事少的,哦对,外加不能管他。

再观许少白,除了皮实,貌似都符合。皮实......容青的医术应该可以让他皮实些,起码看起来是皮实的。

“林家姑娘倒是会舞枪弄棒,主子不还是没看上。”阿晋出声道。

夜淮舟鬼使神差地写道:‘半路回来相看的那个?’

萧逸卿:“别提了,说是会舞枪弄棒,结果在我手中一招都没走过。”

“主子,您是找夫人,不是招士卒。”小九插嘴道。

夜淮舟莫名想起戏文里比武招亲的桥段,若把女子换成萧逸卿,便是萧逸卿手执长枪,自高楼飘身擂台。而后一人宣布:“比武招亲,现在开始。”

再将上台的男子换成女子,女子渐渐变成高头大马的壮汉,夜淮舟不禁笑了起来,拜堂活活成了大型拜把子现场。

萧逸卿看向笑得颤身的夜淮舟,点点纸张,夜淮舟回神,敛起笑写道:‘如果将军以武力选妻,怕是——’

握住的笔没有继续写,萧逸卿问:“怕是什么?”

‘怕是只能娶男妻了。’夜淮舟写完立马揉了纸,端起糖水咕噜咕噜喝了两口。

萧逸卿没看清似的捡回纸团,要打开之际夜淮舟踮脚去够,萧逸卿高高举起,又在夜淮舟跳起的时候展开,见“男妻”二字明显怔了下,随后将纸团扔进旁边炭盆。

火光忽起忽灭,纸团成灰烬飘出盆,夜淮舟借装糖水的碗窥向萧逸卿,不巧与萧逸卿的视线碰个正着,这就有点尴尬了。

夜淮舟复又低下头,佯做羞怯,小口小口地抿糖水。萧逸卿则明目张胆地把目光落到一对耳朵上,弧形白嫩处再度泛起红,粉粉的,像极了他曾经养过的宠儿猫。

只是,宠儿猫的眼睛透亮,许少白却像蒙上了一层雾,深秋露重的那种,晨行其间但觉浓浓不见前路,伸手除了湿漉漉的体感,什么都摸不着。

萧逸卿忽然想起不知在哪里听来的传闻,说是突然遭遇重大变故的人会生出创伤,或性情大变,易烦易燥,或极其安静,沉默寡言。易烦易燥许少白固然没有,沉默寡言?思及“男妻”,倒是也没有。

中秋快乐[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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