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蚍蜉撼树

简繁之在仙剑大会分得的住所内心无旁骛地为青缘编发。

青缘无奈地叹气:“真有闲心。”

为时一个月的仙剑大会,他竟无一轮轮空。

“抽签本就由不得我。”

编好的辫子松松散散,被青缘嫌弃:“难怪你总披散着头发。”

宫观的手艺与简繁之差不了多少,所以他从小也没绑过几次发。

“明天我帮你挽。”

青缘抬眸,浅碧绿色的发丝垂入衣襟,躺在他雪白的锁骨上。

简繁之并未移开眼,无情道人不擅长把控距离,也没有什么羞耻观。

他抚顺青缘乱发,应道:“好。”

翌日清晨,身着靛色衣衫,墨发高悬,颇有鲜衣怒马少年郎气质的小仙作为开擂人,受万众瞩目。

而他不紧不慢地站在台上,擦拭他的剑,翠青发带被料峭春风吹起,他淡淡地看迟到的对手报上姓名。

“吾名赵还椟,应入定迟到,在此赔罪。”

入定是很难进入的状态,他莫名有一种炫耀的意味。

简繁之缓缓把剑归鞘,丝毫不在意地回:“简繁之。”

赵还椟皱眉,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

主持维序:“瀛洲鸣剑派赵还椟,对蓬莱无情剑道简繁之,比试,正式开始!”

鸣刃出鞘的声音震破天际,伴着风声袭至面前,简繁之并未出鞘,硬生接下一击,巨大的铿锵声叫人耳膜都破了。

剑鞘裂出一道口子,简繁之叹气,却仍未有出刃的打算,只是一次又一次偏头躲开鸣剑,灵力塞住耳畔,隔绝烦扰的声音。

识海的青缘耳朵也被震疼,哼道:“不入流的剑法。”

剑在专精,怎可用声音来扰人?

简繁之估计也是心烦,受不了赵还椟每一次挥剑,识海便有弦被撩拨的心乱如麻之感,侧身闪避握住刀柄,主持便宣布结束了。

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唯有不停冷颤的赵还椟知道,他离被斩首只有一寸。

观众甚至连斩缘剑出鞘的寒光都未视见,唯有疏疏落落的一缕乌发,彰显简繁之名副其实。

离擂台最近的二师兄蒋顾言也下意识地捂住脖子,环顾四周,人们反应相同,都切切实实感受到那凌然杀气,不由得喟叹出声:“怪物永远是怪物……”

简繁之下台的时候听见了,连余光也不屑给他。

雾气缭绕,温暖飘散满屋。

简繁之坐在浴桶里,水气凝结于他鼻尖,滑落到手心正在削的玉竹。

他问倚靠在浴桶旁阖目的青缘:“你没有剑鞘吗?”

青缘发丝落入水中,被简繁之撩挽至他耳后,竟没有沾染水珠:“斩缘剑没有剑鞘。”

他没有自称我。

简繁之习惯了削玉竹作剑鞘,把原先裂开的丢到角落,又问他:“天君是用什么做这个的?”

青缘笑了,眼尾弯弯,简繁之垂头刻竹子的身影,与记忆中的人重叠,话语却不一样了。

“无情道不可偏己。”天君那时说,青缘也不自觉念出了声。

简繁之偶尔也会小孩子气地与他争辩:“同门总说灵剑是剑修的老婆,如此亲密的关系,有时偏颇岂不正常?”

青缘的脸即刻红了,不过看简繁之清澈的双瞳,窥见他毫无旖旎的心思,那绯色便淡下去。

“竟是如此么。”

简繁之放下半削成的玉竹,在温水中思道。

思绪被水流声打断,青缘竟跨入浴盆要与他共浴。

简繁之没什么反应,敞开的胸怀被他的后背贴上。

青缘仰头倚靠在简繁之的肩,银白的瞳与他对视,手指指引他扶上自己的腰,几乎坐在了他的腿上。

青缘明明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可他的衣衫未湿,可腿上轻如鸿毛,连他腰部触感也有些朦胧。

简繁之忽然想再问一遍:“剑灵不是人么?”

青缘听他内心毫无动摇,转移话题道:“我还以为你知晓何为夫妻。”

“凡间称为夫妻,永结同心。仙道称为仙侣,双修助长。”

只是背得书本知识吗。

“那夫妻之事,双修之理又是什么?”

简繁之思考了一会儿,回答:“夫子未讲。”

“这不是夫子讲学的内容。”

“那我应如何知晓?”

青缘放下心来,看来他的道心尚稳。

青缘问他:“情为何物?”

“为无情道所不容,为耻因而不生,祸患于心,则道破身陨,自成心魔。”

“天君从前也是这么说的。”

青缘愿意告诉他那段早已记忆模糊的往事。

青缘本是位妖修,是一只修无情道的翠鸟,怎么遇见天君的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跟着他很久很久。

斩缘剑孕不出剑灵,天君便告诉他:修无情道,唯有神实而体虚才可登顶。

青缘不知晓他是怎么说服自己的,或许是一剑封喉让他再言不得,或许是温声诱哄骗他心甘情愿,哪种结果都无所谓,不过是变成剑灵替他守心道一隅。

青缘从前修道时便**淡薄,成为剑灵后失了五感,确实在无情道上更能长久。

“可是,我总觉得缺了什么。”

直到天君要弃他,要他镇压魔尊五千年,聆听魔神喜怒哀乐,他想了这么久,到天君陨落才明白:不是他缺了什么,而是无情道缺了什么。

简繁之听完,若有所思。

仙剑大会第二天开擂的依然还是简繁之,他握着手中的签,感叹自己的运气不佳,因为比完赛他不能逗留场地,失去了了解其他对手的机会。

简繁之来之前,他的对手就已经等候已久。

一位少女脊背挺得极直,食指绕着剑上的穗,看见他朝他抱拳:“小女子是瀛洲鸣剑派大师姐赵离浓。昨日师弟献丑了,今日有幸与你再比一场,正我瀛洲鸣剑派之名。还望小仙不要推脱,拿出真本事来。 ”

虽说昨天确实显得轻蔑,剑都懒得出鞘,但简繁之说:“我并没有轻敌的习惯。”

言外之意就是鸣剑派师弟实力确实不怎么样。

赵离浓娉婷的小脸上显出愠色,轻哼道:“场面话都说完了,主持,开始吧。”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主持颔首,沉声:“瀛洲鸣剑派赵离浓,对蓬莱无情剑道简繁之,比试,正式开始!”

简繁之都做好用灵力堵耳的准备了,结果赵离浓鸣剑出鞘时,居然是没有声音的。

斩缘剑向左格挡,明明感觉有剑刃袭来,却什么也没挡到,脑中响起一阵嗡鸣,趁他恍惚之际,赵离浓速度极快从右侧攻来,给简繁之险然必去。

旋即她转剑横劈,简繁之下蹲同时踹她暴露的破绽。

赵离浓竟然不躲开,双手握剑奋力下斩,膝窝被踹虽身姿前倾,亦能让简繁之无处可躲。

斩缘剑举至面中,鸣剑敲击的声音清脆,在脑中炸出火花,惹得人眼冒金星,都能闻到焦糊味。

简繁之抬臂硬生生站起来以力压制赵离浓,随后与她拉开距离,还抽空揉了揉太阳穴。

赵离浓也抖了抖腿,简繁之知道他刚刚的力道肯定把她皮肤弄淤青了,但比试上哪有什么怜香惜玉,他身体重心向前,几乎消失在视野,只余锋芒剑影。

赵离浓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的速度可以这样快,一时有些慌了神,摸不清是该往左挡还是往右躲。

只见他近到身前的一瞬,便似烟雾一样消散了。

场下的人不禁惊呼连连:“后面!”

无情剑道如此难的第十六式幻世,竟被这么一个小子用得活灵活现,真叫人惊叹。

赵离浓抬剑出声:“哈!”

在简繁之看来,这视死如归的声音显得过于娇了。

哪里会如她的意?斩缘剑在空中悬停,简繁之抬腿横扫正中她右侧腰部,她顺着力道被踹出三米远,以剑支撑身体喘气,有些想呕。

青缘看着赵离浓,说:“剑练的是不错,就是体没练好。”

下盘不稳基础功都不扎实,剑技修得再高又有什么用?

简繁之在不远处观察赵离浓,这个视角让她屈辱地觉得他居高而自己临下。

简繁之还把斩缘剑归了鞘,赤手空拳的样子彻底激怒了赵离浓。

她本来就没有力气了,此时摇摇晃晃站起,喊道:“拿起你的剑!”

简繁之没有理会她,胜负在他眼中已经分晓,不需要再耗费精力。

他站在那里,甚至双手背在身后,等赵离浓袭来。

他看见她瞳中含着泪,咬牙抬剑往自己脖颈砍来,就为了那一点他不明白的自尊心。

简繁之轻而易举侧身躲过,她又改了剑向,被闪避,似乎他把她一招一式都看穿了。

可赵离浓不愿用师弟那拙劣的鸣剑去扰乱对手,此时又把鸣剑归鞘,打算再用一次出鞘之响。

简繁之身体比脑子反应快,以手做刀下压赵离浓肩膀,差点卸掉她右臂。

赵离浓泪水终于滚出眼眶,顺着瘦削的下巴滴入地面:“我……”

要怎么让一个满是自尊心的少女说出认输这两个字,即使她知道自己不能赢。

简繁之压着她肩的手抬起,摸了摸她的发顶。

赵离浓愕然抬头,竟从他的无情剑下看到了一丝别的什么。

虽然简繁之并不能理解,但他会尊重每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

简繁之抽出斩缘剑,架在赵离浓脖颈上,令胜负已分。

主持方才宣布:“蓬莱山无情剑道简繁之,胜!”

全场沸腾,简繁之不声不响退场。

赵离浓擦了擦眼泪,捡起他给的金疮药瓶,伸手挽留他:“敢问阁下师从何人?”

她还以为他不会回应,至少不会回头。

可简繁之碧青色的发带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眸光在他淡淡神色中熠熠,粲然又耀眼。

这是赵离浓第一次遇见无情剑派少年的故事。

他嘴角含着浅笑:“宫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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