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繁之忧心忡忡地跟在沉默寡言的宫观身后,他幼时还会自言自语,如今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了。
除了垂首赶路,似乎再壮丽的景色都不能挑起他的下巴。
他们踏过河畔的新泥,夕阳波光粼粼的艳影一直荡漾心头;他们行过蜀道的崎岖,茂林修竹、崇山峻岭,却无人能畅叙幽情;他们碾过花海,从不停息,也不好奇,是哪位圣人留下吉光片羽假装那为遍地芳华所孕育。
宫观无论何时都是一幅风停水静的模样,只有简繁之知晓,他在濒临崩溃的高岸,一直拽着一束悬铃花。
即将踏入下一个镇子,宫观蹲在一个小水塘旁边,缓缓把披散的头发扎成女孩子的模样。
简繁之伸手抚摸了一下他耳边碎发,轻声说:“师父,天上有霓虹,您见过吗?”
明知他不会听见,也不会感触到自己,简繁之还是温温柔柔地对宫观笑。
“我还是第一次见。”
他很庆幸他第一次见到是在师尊的过往。于您的回忆,与你共赏,希望不是只有徒儿一个人感到欢欣。
宫观扎好发髻,站起身时竟真的抬头看了一眼欲落的霓虹,绚丽的彩霞占满他碧色的霜瞳,终于不再显出忧郁、苦痛。
他伸手穿过简繁之的身躯,似乎想抓住将逝的流云,许是不可得,眸中很快归于黯淡,复而行路。
这个镇子与来时的大相径庭,此等繁华景象,熙攘的人群只一眼便叫他望而生畏,却步,不知往何处去。
简繁之上来牵他的手,走在他身边。
宫观路经烟柳之地,一下便被几位老鸨围住了。
“哟,这位公子长得实在俊。”
“可不是嘛,瞧这大眼睛白皮肤高鼻梁的。”
“小嘴儿真惹人怜。”
宫观微微偏身躲过她们要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不明白为何轻易便被勘破。
明明之前还能以女子的身份蒙混过关,在人牙子那里得更高的价钱。
面施浓重粉黛的女子掩面轻笑:“哪有姑娘家……”
眼神毫不掩饰落在他的瘦骨之上。
“看小公子处境也颇为困迫啊,要不要姐姐们帮你?”
简繁之觉着这景象实在熟悉,想起自己也曾误入过那烟柳之地,实是虎狼之穴,诱人毁道的。
未经世事的宫观还是被骗进了楼里,他们让他换上丝衣,问:“小公子可有一技之长?歌舞,词曲,乐理,书画。”
宫观摇头,她们在他面前笑得放浪形骸,用他所听不懂的方言相互交谈。
“姊姊,你说是应把他卖给富户做妾,还是进献给大能们做玩物呢?”
“妹妹,近日我占筮一挂,竟警告我们少做这些不积阴德之事呢。”
另一个回应:“依我之见,不如将他卖给郑二公子,他近日要入学府,正缺一个娇美书童,价钱少不了我们,还积了阴德,岂不两全其美?”
她们笑作一片,便把宫观卖给了一个满脸麻子的郑二公子。
宫观好像并不在乎委身于谁,纵使正二公子当着他的面唱些淫词艳曲,也依旧毫无波澜。碧色的双眸假意恭顺,垂落视线。
简繁之捂住他的耳朵,不想让他听见如此不堪的歌。
宫观忽然抬手,轻拢住自己耳尖,把一缕发挽至脑后,简繁之怔愣一瞬,许是他自作多情,才觉得师父碰到了他的手。
莘塍学府比起蓬莱的仙阁要繁荣不少,编修藏书、屋舍厅堂、学殿用品一应俱全,其夫子的修为也毫不逊色于蓬莱。
可能是为了让学生专心,书童与修道者分居南北两地,于是便时时能见到肤白貌美的宫观,在樱花树下等待主人。
他的雪发在温和煦柔阳中蹁跹,顾盼生姿的碧瞳与天共色,几乎每位学子一经过都禁不住把目光做婚嫁的绣球抛掷给他,而他敛眸视而不见。
郑爱公子笑呵呵地来,笑呵呵地揽他入怀,笑呵呵地走,骄傲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似乎他不是来上学的,而是来夸耀自家“美娇娘”的。
众夫子上课了无生趣,简繁之也有些困乏,仗着无人可见,坐在宫观身旁,靠着他入眠。
郑二公子睡相不好,口水将典籍都沾湿了个遍,宫观把书移开,目视前方聚精会神听夫子讲学。
下学,作别应该是宫观最受难的时刻。
因为那郑二公子,总是让他笑一个才放他走,今天也不例外。
“宝贝疙瘩笑一个。”
宫观虚与委蛇,笑起来即使敷衍却也是极动人的。
简繁之跟着宫观回舍,三人一舍的规矩或许为郑家威势所胁,也或许是宫观不合群,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居于此。
“自在便好,思虑这样重。”
简繁之自言自语。倒真希望世事难料,不会叫人猜到一星半点。
宫观练气入体,旁人都是吃了丹药劳神费力数十年才得以踏上仙途,而他只是听了讲学,便能融会贯通地使用灵力。
仙风道骨这种“质”,果然是天生便具有的么。
简繁之下意识回避宫观沐浴,虽然他看不见自己,但该守的礼节总是要守。
兴许只有此时才听得见师父的声音,或许也算不上声音,只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似乎能叹尽过往心酸、前世悲苦一般,很长,很长的叹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宫观日渐精进,而郑二公子停滞不前——除了腰围长了两圈,和比起从前更加好色了,倒也没什么改变。
夫子今日讲道,课上只有两人清醒,便点了宫观回答所问:“何为道哉?”
宫观起身,清凌凌的声音犹若白鹰振翅:“道,始而享者也,纯粹精也,旁通情也,无咎之前路也。”
夫子轻轻颔首,提点他的爱徒:“化霖,你怎么看?”
简繁之整个人僵在原地。
简化霖一副温儒良善的翩翩公子模样,比起后来那副空躯确实灵动许多。
宫观缓缓偏头,目光第一次萦绕在一个人身旁。
“道,天为己道。”简短精辟的回应,深刻难明。
他们不经意间对视,正气凌然的深邃眉眼,烫得人移开视线。
简繁之有苦难言,伸手遮住宫观双瞳,十分幼稚地问:“他比我俊朗吗?”
仔细打量简化霖的眉眼,剑眉星目朗朗,驼峰鼻樱唇灿灿,长得虽与自己七分相似,不过……确实有那么些他没有的韵味。
简繁之俯身靠近宫观的耳鬓,就像有谁用指尖抚过一般,好痒。
“可不可以别喜欢他那样的,师尊……”
夫子让他们两个讨论一下,两人面面相觑,宫观只是听着他述道。
忽而简化霖问他:“我记得你,是郑二公子的书童。未曾想学问也做得这般好。”
宫观规规矩矩地回:“承蒙公子挂念,您的书童呢?”
简化霖座位旁边放着自己的书箧,并无童仆侍奉。
话题扯回道上:“习道需专,毋需旁仆。”
宫观轻轻颔首,不知思及何处,瞳光一直停留在他腰间佩玉上。
傍晚,细雨如丝,绵绵倾诉着谁的幽情,落满行人发顶,烂漫亦如白头偕老。
宫观给郑二公子打伞,他一直纠缠着问:“你的头发为什么是白色的?”
“生来便是。”
“你到底唤什么名?”
“您如何称呼,奴便唤何名。”
郑二公子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借由着落雨的缘由,让宫观把他送回屋舍。
阴风阵阵,把丝雨如弦般续,左牵右扯,纠缠不息。
简繁之替宫观感到冷,从头到脚冻在寒雪中,好冷。
被强拉入屋内的双手好冷,假意说出的话语好冷,一切的一切自骨髓深处如生冰花,血液冻结,皮肉生霜,再也无法因几块丝布而感到温暖。
郑二公子的手摇晃着宫观的双肩,疯了一般问他为什么不愿意。
内襟处的步钗忽而掉落,他弯腰欲捡,被一脚踹翻在地。
代替玉手碰触珍物的,是一只布满疮迹的足。
步钗在面前碎成了两半,如宫观生命也为之折断,绷紧的弦,彻底解脱,为了泪意而刺穿胸膛,能否也称之为道?
一切都止休了,扰人清静的因果永远倒在了血泊之中。
宫观跪在地上,缓缓拾起那只步钗,他于手心脆裂,成为再也无法挽留的碎片,只有两颗碧蓝的琉璃珠依然不舍得同他道别。
是夜,雨突然转大,冲刷掉所有令人不齿,尸体、遗物、财宝,宫观全都不需要。
黑暗中细微可闻铁铲楔入泥中的粘腻之声,可闻宫观因疲累而发出的轻轻喘息,可闻一阵叮叮当哐的异响,可闻□□倒下神魂俱灭如烛火将熄发出的滋滋乐音,可闻土覆尸身,缓缓被拍实的犹如饱腹之声。
宫观紧握着那两颗碧色琉珠,仰面任雨露滑脱眼尾,一直平扬的唇角彻底耷拉,似萎蔫的花朵再不能向阳。
简繁之当然认出了那两颗琉珠是前世宫观长命绳上的琉珠。
可比起思虑,眼下他只在乎他的师父,在乎他的师父为何哭泣。
简繁之抱住宫观,说:“别哭…师尊……”
他不值得你掉眼泪。
雨不是从天上降下的,是从可怜之人体内沁出的,如薄汗,如稠泪,如令人难过泣不成声的呜咽。
准备开新文bl《烂人A被迫和香软O绑定了》感兴趣的宝宝点进作者主页收藏一下呀~
不按常理出牌的烂人疯A&柔柔软软的固执小O
迟绯是公认的烂人,是联邦铁血无情的第一执行官,以一副艳丽风情的脸,毫无道德,不守规矩,勾三搭四。
指挥部长官教训他:“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
“我看tm是你有病。”
某个上赶着给他生孩子的O:“我绝对比你睡过的人都更好睡。”
“骚O。”
一个朋友:“你真是个疯子。”
“哈哈,alpha都是疯子。”
这样一个似乎坏到骨子里的人,却被告知因为基因优秀,他被国家强行绑定了一个易敏性omega老婆,还要在一年内生下孩子。
荒唐得迟绯都笑了,看着面前的“老婆”。
温谅敏:“先生在干嘛?”
“别管。”
你信宿命吗?
还是相信我们彼此相爱是信息素和契合度的成果。
那样冰凉凉的一张纸和赤条条的性,我不相信。
后来他亲手送走了他的挚爱,那些被联邦掳掠而来的易敏性omega终于能回到故乡——伊洛川。
迟绯易感期没有打过一次针,为了把这些易敏性omega送出去,他给自己的腺体上扎了十三针。
去啊,去证明。
证明我们并非贱畜。
证明爱不是浅薄的东西。
证明就算是A与O的爱,也能跨越千山万水。
肤浅二字再不能涵盖我们。
“敏,你让我很彷徨。”
他看似比谁都凶,谁也不亲近,美丽又滥情,残暴又恶劣。
其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好人。
o将永远铭记他的庇护。
……
如果生活中有什么需要迟绯脚注,那一定是温谅敏。
贴在冰箱的备忘录:
“11.12易感期,把温谅敏的门锁起来。”
下面有他本人的亲笔回复:
“先生,11月12日门关不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4章 哀毁骨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