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他们不敢再往深处想,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宿,只能茫然地走在空无一人的阡陌,似桥边不知为谁所生的红芍药。
比起韦曦薇接近崩溃地喊着累,和萧赢过分忧虑方丈的样子,简繁之倒是一副秋水无痕的模样,还有闲情练剑。
每每听闻斩缘剑似乎能掀开头盖骨的嗡鸣,骨髓深处便不寒而栗,可双目却执着不愿移开,妄图从他的剑式中窥得一抹流光,一朵馨香。
萧赢问韦曦薇:“他一直都这样吗?”
“也就是十二个时辰有六个时辰都在练剑罢。”
萧赢闻言即刻盘腿而坐,竟修起他最厌恶的灵力来。
“有必要吗……”韦曦薇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不是灵脉阻滞最厌烦修灵力吗?”
萧赢不甚在意地回:“外山之人原来乱传成这样,这话你也信?修灵,周天之法,哪里是我个人情绪左右得了的。我只是有一些不得要领,才专心研习符阵而已。”
看起来很勤奋的两个人搞得韦曦薇都焦虑了,也练起自鸳剑来。
萧赢竟然是一个一边修灵还能一边交谈的无法专一之辈:“话说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你执主剑自鸳,你兄长执副剑双鸯呢?”
韦曦薇凌厉繁复的剑锋剑招一转,堪堪从萧赢脑后擦过,力道控制精妙,只削断了他一根发丝。
“无礼之徒,从没见过哪个猜忌我实力弱于兄长还亲自耳提面命的,想死么?”
纵使萧赢阖着目,也能感知韦曦薇无杀意,又露出那副狡黠的表情:“姑娘可误会萧某了,只是好奇双生剑一主一副,本沉稳的主剑落到岱舆第一疯……疯美人手上,不由得在乎缘由。”
韦曦薇忽然生不起气了,疯美人……听起来也是很带感的美人嘛。
“哼,你们懂什么?等到我和兄长堂堂正正把你们斩于剑下,流言蜚语总会平息的,你们就等着屁股开花哭着回家找额娘吧。”
萧赢肯定是故意的:“我没有额娘。”
韦曦薇不知所措地看向正把剑归鞘的简繁之。
简繁之也想清净一瞬:“我只有师父。”
何况师父也将失去了。
三个人相顾无言,不知何时乘上一叶扁舟,勿需舟子,无根的禾草本就能飘荡江上,清风明月的尽处是浩瀚山河,若亲自执剑撕碎这盛大幻影,倒叫人有些许怜惜。
萧赢用沾了水的毫毛笔于木桌刻画,烛火摇曳下,他侧颜俊挺,眉清目秀,可总爱把凤眼微眯,努力去窥清什么。
“我们本不应在同一个幻阵里,证明这段召忆同我们三个人都有关系。方才舟夫站在一旁,我们三人登了他的舟,他却无甚反应。可简兄一入秘境,便被人揪住衣领…我猜测我们需要介入这段召忆。”
韦曦薇堕云雾中不明所以,嘴巴快过脑子:“那兄长是否也在此处?”
“或许有可能。”
萧赢从储物锦囊中拿出几张黄符,朝二位抱拳:“我们应分道扬镳,各自寻觅介入召忆的仙物。此黄符赠与二位做饯别礼,若二位有难,萧某即刻前来鼎力相助,只希望遇方丈子弟时,还请莫冷眼叫他们寒心。”
韦曦薇抱着臂,蛾眉促起,划出一个蔑然的弧度:“本小姐从不做袖手旁观见死不救此等贪生怕死之事。”
也算答应了他,收下了他的黄符。
简繁之见萧赢诚恳模样不似作假,把符收入袖中,淡淡地回了个“嗯”字,便下舟打算回最初的地方。
遥遥回望,见萧赢躬身作揖,天不怕地不怕的韦曦薇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简繁之心中悬石并未落下,青板桥上无垠的雨,无一滴沾湿衣裳,暗香阵阵,他看着涟涟仿佛数对珠花的雨,争着穿插发间,谩骂他外来者的户籍。
他回到了来时的地方,成百数千的人看着他,只看着他。
又是同一位魁梧的汉子,拉扯衣襟同样的位置,只是那汉子脸上淤青并未消散,显出简繁之来过的痕迹。
简繁之不做抵抗,任凭大汉把自己拽下擂台,差点一个踉跄跌倒。
他单膝着地时,奇异的景象显现了——没有任何人会像上了发条的老式玩具般倒退着行路,这一定是不寻常的,可就在眼前发生了。
无论是对他投诸视线的妇孺,抑或是毫无交集的路边小贩,时间像倒退一般,把所有人归于原位。
而没有“原位”的简繁之化为一缕清风,被置入了天道安排的棋子。
简繁之从一片朦胧中睁开眼,一双娇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对身体没有支配权的他听见自己喉中发出稚嫩的幼音:“额娘。”
榻上的女人雪睫毛微动,倾国倾城的容貌显得落寞又寂然,一直抚摸着微隆的小腹,并未理会他。
小手不敢上前,只奶声奶气地唤了声:“饿。”
女人朝稚子伸出手,却能毫不犹疑扇打她的亲生骨肉,如花瓣一样美丽的唇,咳出的是蛇蝎般的血。
她甚至不屑于看一眼她可怜的,跌倒在地的,委屈捂住脸竭力不哭出声的孩子。
她只是用碧澈的双眸,去追寻并不碧澈的蓝天。
简繁之似乎知道“棋子”是谁了,原来师尊长得像母亲。
愿为他分担苦痛,愿承接他泪意,只求他的师尊不要心灰意冷,不要弃他而远去……
小宫观从地上站起来,蜷缩在墙角,低着头一下又一下往跌伤的膝盖吹气。
他赤着的小脚冻得通红,脚踝上那粒黑痣被鲜血欺凌愈发黯淡。
他饿到不断咀嚼唇边的黑发,简繁之才发觉,师尊的发并不是从一开始便是落满霜雪般白的。
小宫观喜欢蹲在窗棂之下,听额娘轻声细语:“以已啊,九州之浩瀚,你什么时候能带阿父与你同去见证呢?阿娘啊?阿娘不去,阿娘去不了喽,只求我们以已和你阿父,能开开心心,平安顺遂,过阿娘和观儿过不了的仙途。”
为什么额娘只跟肚子里的小宝宝讲话,却不跟我讲呢?
“观儿啊?他算你兄长。等你长大了,要好好保护好他…你问为什么不是他保护你?因为观儿太小了,他什么都不懂,以已要保护好他才是啊……”
宫观知道娘亲口中的观儿是自己,故意弄出了些声响,捂住因猛然站起而磕伤的头,希望母亲能注意到他。
“嗯,除了观儿,你还有许多兄弟姊妹,可娘亲只有一个银铃,只给你作诞辰礼,好吗?以已。”
阿娘口中的观儿是在唤自己的乳名,可我明明就在眼前,为何不亲口同我说呢?
“你总问观儿做什么?他啊,跟我一样,有自己的命。以已啊,娘亲起初不信什么天道因果伐难缘线的……都怪你阿父,跟我说那么多…我那样相信他……但是娘希望你不要信,旁人不值得你相信……”
阿娘在跟妹妹说我,小宫观还因为这个而感到开心。
他忽然对上了女人低垂的双眸。
她朝他伸出手,把他从窗外抱进来。
小宫观瘦得可怜,抱在怀中像抱着一堆枯骨,放入箱箧里如火化一具尸首,在冰冷的雪中拖行,几近毫无重量。
他不知额娘要带他去哪,只是待在密不透风的箱柜里,双手合十不断摇晃,乞求母亲能快些到达,到达雪之外的远方,她曾描绘过的美好原乡。
是什么时候女人的喘息声变重了呢?
她大口大口吞食着溪水,而小宫观学着她的模样,大口大口啃咬树皮、野草。
母亲似乎没有力气再抱起他放入箱箧了,小宫观只好迈着狭小的步子,努力跟上,反正摔得灰头土脸也得不到她的回眸。
他一直觉得娘亲好漂亮,好漂亮的。只是漂亮的人,从不多看他一眼。
只有面前这些人,这些面目可憎丑陋无比的人,恨不能把他们娘俩拆吃入腹。
女人被扑压倒地,小宫观伸手护在她身前,微不足道的幼躯即将堙灭于道貌岸然仙人足下。
出乎意料地,阿娘把小宫观拽入了怀,携着馨香与温暖全然包裹他,轻柔地一下下抚摸稚子的头,哄道:别怕,别怕……
她不知晓残血取缔了她的话,只希望那抹温热,能代替她永远亲吻她婴孩的香梦。
潮湿霉变的石壁,腐烂**的空气,窝在脚边吱吱作响的硕鼠,小宫观明明从没见过,却感到似曾相识。
“阿娘。”
女人倒在地上不曾动弹,满心忧虑腹中的孩子,嗫嚅着唇,流着泪,日日夜夜怅然惨,娇魂怨,饮泣吞声。
“以已啊,你阿父为何还不来?他明明说过…明明说过会接我们出苦海……都是骗人的……你阿父也是看上我炉鼎之身……”
如怨如诉的低泣,充塞了宫观整个童年。
“以已别听阿娘说气话,你还要去找你阿父,就报他的名号……”
“你要走得远远的……”
灵胎再不要回望,我们炉鼎愿为您献祭。
“只求…世上再无……再无寒雪……”
待他归来,也莫要再唤我一声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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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好奇你们都是怎么找到我的呀,直接搜索框搜的吗?但是新书排在后面,你们也不一定看得到我,看来我跟大家很有缘分~爱你们
{宋王明清《玉照新志》第二卷:“怅然惨,娇魂怨,饮泣吞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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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抵足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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