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瑾音头顶的光顿时被左俞挡去了好多，摆摆手，“上别的地方站着去，挡我光了。”

“好。”左俞声音软软的，从她背后绕过，站在她左手边。

唐瑾音正努力回忆茶具放在什么位置，左俞的幽幽声音从她上面传来，“姐姐，吻痕。”

左俞从那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唐瑾音一惊，慌忙捂住锁骨处的那抹红色，语气故作镇定，“小孩子乱说什么，那是过敏。”

左俞声音里有明显的笑意，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恶劣，“我还是第一见过敏的痕迹居然和吻痕一模一样。”

唐瑾音狠狠翻了个白眼，小跑回卧室，从衣架上抽出一根长丝巾挂在脖子上，把那抹红色挡住，确认无误后才出来。

左俞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唐瑾音出来，他又扭过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茶台放在餐桌上，唐瑾音在不同的柜子里翻找，先把堆得满满的杂物一股脑地掏出来，然后再翻来覆去地扒拉。

“我们就两个人，不用太多茶具。”左俞说。

唐瑾音把脑袋从柜子里拔出来，喘了口气，“……我知道。”

一个茶台，一套茶具，再多的道具就没了，就这还是她搬走的时候从老爸那里薅来的。

唐瑾音好不容易才翻出那套吃灰很久的紫砂茶具，拿去厨房洗了洗，放在茶台上。她在手机上搜了下紫砂茶具使用方法，然后接来一壶开水倒进茶壶里，再注入杯中，紫砂茶具要温壶暖杯，有助于激发茶叶香气。

“见过么？”唐瑾音朝白雾般的水汽挑了挑眉。

左俞视线转向她，“什么？”

“紫砂。”

水都泡在茶杯里了，唐瑾音心里突然有点后悔了，自己这是在干嘛，在和什么较劲？就非得装这个根本不熟悉的逼么？就非得找回这个场子、压他一头么？

左俞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向茶壶的眼神专注了些。

唐瑾音乐得他不接话，把水倒掉，跟着查到的步骤一步步投茶、醒茶、冲泡、分茶，最后把那一小杯泡好的茶水推到左俞面前，“喝吧。”

快喝吧，就简简单单喝一杯茶吧，喝完赶紧溜了。

左俞有点想笑，看她，“你这样反倒本末倒置了。”

唐瑾音隐隐感觉到不妙，“什么？”

“品茶品的就是个氛围，那些繁琐的步骤和茶具也不全是为茶叶服务的，还有一多半都在营造氛围感。你这样一通忙，像打仗似的，有氛围也被破坏了。”

唐瑾音这一通下来就像完成任务，两个人甚至坐都没坐，全程站着。

“我本来就没想着什么氛围，只是……”

唐瑾音停了下，也没说只是什么，眯起眼睛，“你就说喝不喝吧。”

左俞右手拿起杯子，左手托底，眼神在杯身上停留了下，然后便放到鼻子下方闻了一圈，再端起来喝了一小口。

“香气淡雅，口感丰富，层次多变，回甘悠久，”左俞点点头，“上品冻顶乌龙，好茶。”

唐瑾音斜了他一眼，吐槽道，“排比句用得挺不错。”

左俞慢慢把茶喝干净，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杯底，似乎是在确认什么，喃喃道，“想不到你还喜欢收集紫砂茶具。”

不知道算不算捧了她一下，满足了她把这套茶具搬出来的初衷，但唐瑾音突然想起不知道从哪看到的一句话：头脑发热吹的牛，事后八成都会被打脸。

“算不上收集，这是从我爸手里抢来的，说是什么名家的纪念作品，仅此一套。他是花高价拍来的，让我好好保存，之后还要给他还回去。”她说。

“名家纪念作，”左俞笑了，笑容有点苦涩，“确实是。”

“你认识？”唐瑾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轩派紫砂壶第五代传人付易昌，现代派风格，壶型设计既有传统的古典美，又有现代的简洁和时尚感，强调创新与传承的统一。”

唐瑾音眨了眨眼，知道那隐隐的预感是什么了。

左俞摸着茶杯下部一道围绕杯身的雕刻，说，“付易昌有四五套纪念之作，纪念他人生中的重要时刻，都是用稀有的泥料制成，你手里的这套用的就是老紫泥，”他语气一顿，“不过这几套茶具都是他个人收藏用，从不对外出售及展出。”

“那这套为什么会被我爸收到？”她干巴巴地说。

“付易昌不知道什么原因，破例拿出一套来拍卖，吸引了各地的紫砂爱好者，以致这套茶具被拍出七十万的高价。”

“七十万，”唐瑾音面无表情地笑了下，“比我想的贵。”

紫砂茶具贵她是知道的，手上这一套光看质感就知道不是普通货，但是这种东西的价格和艺术家的名头直接挂钩，能拍出这个价格现代艺术家，怕是国家级工艺大师那个级别。

只是，只是，她就想简简单单吹个牛摆个谱，没想到左俞认认真真给她把话续上了，这算什么？唐瑾音闭了闭眼，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门前弄大斧……

左俞语气淡淡的，“其实和付易昌的其他作品比起来，这一套没什么特殊，壶型是普通的仿古壶，泥料虽然稀有但也不是特别稀有，工艺在他的系列纪念作里也实在普通，不能和其他的相比。”

唐瑾音看了眼手里的茶杯，杯身是古朴的深紫色，质感厚重，杯身有一横一竖两道痕迹交叉，绕了杯子一圈。茶壶也是一模一样的花纹。

“没想到你对紫砂还挺了解。”

左俞今晚第二次把话落在了她没想过的地方，她又尴尬又惊讶，心情颇为复杂。

左俞轻轻把杯子放在桌上，对唐瑾音温声说，“早点睡吧，喝完放在这就行，我来洗。”

唐瑾音把茶壶里的茶水喝空，又倒了满满的热水进去，握着茶壶晃了晃，然后把茶水哗啦哗啦灌进自己的超大运动水壶里，相当粗糙。

左俞：……

唐瑾音：“借个味儿。”

左俞：“借什么味？”

唐瑾音：“老紫泥味。”

……

一个人如果仅仅只是装了一次逼，旁人会一笑而过。可短时间内连着装逼，被他装到的那个人就会不由得有些当真，但也依然会怀疑可靠性。

唐瑾音搜索付易昌，上面记录着他的生平，和左俞说的完全符合。

付易昌的创作特点就是古典和现代的结合，审美绝佳，古朴的地方也不落俗套。在紫砂这种受众主要是中老年群体的艺术里，相对来说比较受年轻人欢迎，算是真正把轩派发扬光大的传人。

所以左俞那么了解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他的喜好太过独特，从跳舞跳跃到种地，又从种地跳跃到紫砂。

左俞的形象就是个不羁的潮男，但是性格却很温和，一看就是教养绝佳的家里出来的孩子，这么一想，紫砂反倒很适合他的气质。

她坐在沙发里看着左俞在餐桌边忙前忙后的背影，她不懂紫砂壶的清洗和保养，而左俞一看就知道肯定比她懂得多，先是用水一冲，然后拿湿布仔仔细细地擦，擦两下就把布洗一洗，再继续擦。

唐瑾音尴尬得连他的背影都不敢多看，抄起手机胡乱刷着朋友圈。

手机响了，是方焕然发来的消息。

金威健身工作室——小方：「已经为您办好登记了，您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咱开始上课。」

唐瑾音：「就明天吧，下午两点可以吗。」

金威健身工作室——小方：「好嘞，等您来。」

唐瑾音边回消息边说，“我办了个健身卡，还请了私教。”

“你那么瘦，不用减肥，”左俞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不过塑形也挺好的，还能锻炼锻炼身体。”

唐瑾音笑了，把手机扔到一边，“这些都不是原因，我不想减肥，不想塑形，也不想锻炼身体。”

左俞沉默了一会，拧开水龙头，水哗啦哗啦地流进水池里，盖得他的声音听上去不清不楚的，“那原因是什么？”

“我今天碰到一件特别好玩的事儿，”唐瑾音趿拉着拖鞋进了厨房，“你还记得方栩然吧，我和你说过的，我家里给安排的相亲对象。”

“记得。”左俞说。

“方栩然的哥哥方焕然，在健身房里当私教，我今天一直在想，是不是他们方家的孩子也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兄友弟恭呢？”唐瑾音靠着墙说。

“你认识方焕然么？”

“不认识，不过以后就算是认识了，”唐瑾音一笑，“我挺好奇方焕然的，所以报了他的私教课，买了24节，明天就去上。”

左俞抿唇，“其实也未必有你想得那么复杂，他可能只是对健身有兴趣。”

“不知道啊，不过不管怎么回事，都得自己去问了才知道。”

左俞把壶擦干，“你准备怎么问？”

“没想好。”唐瑾音摇摇头。

左俞叹了口气，把壶放下看着唐瑾音，“我这才发现，你也不是没有好奇心。”

“嗯？”唐瑾音愣了。

左俞扭过头不看她，“你对一个见了一面的人就有那么大的好奇心，但是对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人，却不怎么了解。”

唐瑾音顿觉有些奇怪，这完全不是一码事，也没有相似之处。

不过硬要说的话，大概只有两个人都是男的这一条吧。

“可是方焕然可是宏嘉的大少爷，宏嘉是什么企业，一举一动都能上财经新闻的那种，和你完全不一样，你身上哪里有料可以挖啊。”

“你去打听方焕然的事情，不怕传出去不好听么？”

啧，左俞怎么跟唐禾似的，说的话都一样。

“我有什么好怕的，方栩然和方焕然是两码事。再说方焕然也没结婚，要是真传出点什么，我就借坡下驴搞出点什么。”唐瑾音冷哼一声。

唐瑾音说完这句话，就感觉左俞的周身气场忽然变了。

他原本和煦温柔的感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寒意逼人的冷漠，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唐瑾音心头不由得泛起一阵不安。

她从没在他身上有过这种感觉，好像一直养的小博美突然不叫了，也不会笑了，只是呜着嗓子，眼神也充满攻击性，随时会扑上来咬人一样。

左俞把壶放在抹布上，仰起脖子抬眼看向唐瑾音，然后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

他的表情就像深处汹涌但表层沉静的海水，总感觉在压抑着什么东西。唐瑾音望着他的眼睛，身子条件反射向后缩。他们的步伐合在一起，他迈一步，她就退一步。

可是在这本就不大的厨房里，她又有多大的空间可以退？

直到她后背贴住墙，退到退无可退。

不是，这……

左俞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的五官都是唐瑾音无比熟悉的样子，但是那张甜妹脸的表情却陌生得很，是她从没见过的阴冷，眼神里也满是她读不懂的情绪。

“姐姐，赵之文进去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找下一个么。”

装逼遇到专业的这件事真的很可怕很可怕，唐瑾音这还好，左俞不一定能看出来她在装逼，并且还只有他们两个人，要是人再多点的话……（闭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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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illus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