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方恺踏入他哥家门的那一刻,仿佛是她对他的预判,他会过来的。

母亲在卧室,他走进时,她正睡意朦胧地躺在按摩椅上,像是被敲门声吵醒,看到他时,目光才逐渐清醒过来。

日渐衰老时,精力大不如前,对自我的控制能力在下降,比如会忽然睡过去。身体机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时,总是让人感到难过的。

方恺关上门,拿过毛毯,走上前盖在了她膝盖上,并拿走她手上的书,折了个角,放到一旁。房间里没有电视,呆在卧室里时,她大多以读书打发时间,偶尔会听评书。

“妈。”她清醒之时,目光已变得锐利,方恺问了她,“腿冷不冷?”

陈英的手放在了毛毯上,她看着儿子,那一次的冲突过后,他便在躲着自己。而她呢,多次出游,何尝不是在避开他?

“不想回来,就不要勉强自己回来。”

“没有。”方恺找了借口,“工作有些忙,回来时你都不在。冬天应该去暖和点的地方,京州太冷了。”

“我还没老到连冬都过不了。”

“在哪儿都可以过冬,但有些地方会更舒服。”

“让我远离这里,眼不见心不烦吗?”

方恺回了句“没有”,关于工作,他不想讲太多。

他坐在自己跟前更矮一些的椅子上,陈英抬起眼便能看到他的头,上面仍贴着一块薄膜。她知道,他是保护了一个员工,自己受了伤。

很多时候,他既不像他的父亲,也不像她,是他们无法理解的人。不够有野心,有很多没必要的仁慈,以致是懦弱,有执着却无目标,在放纵着自己。

他有太多条可以走得更高的路,他都不想走。

“头还疼吗?”

“不疼了,小伤而已。”

陈英冷笑了下,“是不是要让人在公司给你拉横幅,表彰你舍己为人的大无私奉献精神?”

方恺观察着她的神情,被他保护之人,她不知道也不在乎,“没什么的,我知道不会严重,才去这么做的。”

“那你可真是未卜先知。”

方恺笑了,“妈,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他明明已经三十多了,可看到这样笑着的他,陈英忽然就想起他的小时候,他也是这样笑着,想与她亲近。那时的自己,对他没多少耐心。

陈英想伸手去摸他的伤口处,但手在柔软的毛毯上,始终没抬起来,“下次别做这种蠢事。”

应下不代表同意,只代表态度,方恺点了头,“好。”

“决定做什么就坚持到底,即使觉得做错,都得一竿子插到底,不要给人留余地。如果临阵脱逃,那你这辈子就抬不起头了。”

她这是在说公事,方恺不知她的态度为何会逆转,“好。”

陈英看着他,“不要太重情意,更不要为了情意去牺牲什么,否则最后只会觉得,不值得。”

方恺没有认同,只是问了她,“那什么才是值得的?”

“至少应该为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但那些东西,很轻易就能得到的。得到之后呢?”

陈英冷笑了,这就是他,得到一点就满足,不会想要更多,反而是去追求虚无缥缈、没有用的东西,“那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满足了呢?”

“如果不满足,人就会被这些东西控制。”

“那对于你所追求的东西,你就会满足吗?你就会不被控制吗?”

方恺沉默了,他知道,他是不满足的,过了一会儿,他回答了她,“至少比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好。”

“那你为什么要回来?”

“集团是你和爸的心血,我希望它能一直好下去。”

陈英看了他许久,“很多时候,我都希望它从没有过。”

眼眸低垂着,方恺不会问她,如果它没有过,他是否也不会存在。

这个年纪的他,已经不会再和她计较什么,只是抓住了她的手,这些年里,这双手没有辛苦的劳作,却依旧如同失去水分一般,逐渐变得干瘪,骨骼更加分明。

有人靠爱活着,有人靠恨意生存,有人以斗争为乐趣。他不会跟她说,让过去的事过去,这毫无意义。

“如果它没有过,外公外婆就享受不到那么些年的清闲生活,舅舅一家也不会如此顺遂,我哥和我,不会有这么好的生活。”方恺看向了她,“我们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你。如果你不能充分享受你自己的努力成果,那会很可惜。”

陈英点了头,“我知道。”

门忽然被敲响,是被叮嘱吃晚饭了。方恺没有将她从按摩椅上扶起,只在一旁等着她站起,再由她在前,走出了房门。

这也许是自他回来后,家中聚餐氛围最好的一次。母亲是和颜悦色的,方建伟聊些趣事和亲友间八卦哄母亲开心,方恺也适时开些玩笑,同大家一起笑着。

一顿饭吃了许久,结束后方恺并未多逗留,说是明天要赶早班机,得早点休息。

姚继媛泡了杯红枣茶端给老太太,“里边放了点酸枣仁,安神助眠。”

陈英接过,喝了一口,嫌太烫,就放到了一旁。

“最近节前聚会多,我只提了一句我们方恺回来了,就好多人跟我打听他,还问我能不能给安排见一面。”姚继媛看向了老太太,“现在女孩子都好优秀,家庭背景、学历、工作和学历,都是顶尖的。”

“你有心了。”陈英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口润嗓子,“有时间也别忘了多顾着点方禹,年纪不小了,做事情太毛躁,不能用不懂事来找理由了。不过古人说,先成家再立业,说不定成了家,人没这么浮躁,他就能担得起责任了。他应该要有所担当的。”

听了这回答,姚继媛都不知老太太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虽是责令方禹,但又是指望他扛起重担。不过有一条明确的,就是让她不要操心方恺的事。她看了坐在对面的丈夫一眼,他没有反应,她只能谨慎地应下了,“好的,妈,我会盯着他的,让他做事情更沉稳些。”

“嗯,那就好。”

翌日,季舒依旧是忙碌的。不断被人找,在得空的间隙中做着自己手头的工作。到下班点时,她还因为一通电话耽误了半个小时,结束后连忙拿包起身离开办公室。

原本今天的网球练习是何烨去接送的,但季舒想问小屁孩关于教练的事,加上他通宵打游戏,她出门时他才去睡觉,见他那萎靡不振的状态,实在怕他耽误事,指挥他做事还不如自己去。

她真不知他在工作中是什么状态,如果他是她下属,她会把他踢去别的组,或者边缘化。沟通成本高,也不能表现出忠诚度,只有专业能力,这远远不够。

赶路时内心窝火了一阵,察觉到情绪后她就冷静下来了。幸亏没迟到,接到小孩后,他叽叽喳喳地话痨着,她听着头都大,却是认真地听着他分享的学校趣事,内心感叹着这群小屁孩可真早熟。

将孩子送到网球场后,季舒也没轻松,对方妈妈抓着她聊天,说起已经在筹谋小升初了,功课都做了一堆。她觉得这还太早时,对方就已经跳过初中,在考虑是高中送出国,还是大学再出国。被问及她的打算,她一句没想过,对方还一副不信的样子。

她不会考虑高中出国,这不是她这个阶层该考虑的事。至于本科出国,依旧是看她手里钱够不够,她干不出砸锅卖铁逞强送出国的事。

这些都是许久以后的事,她没心思想这些。

季舒陪着孩子打完球,带着他吃饭聊天,再将他送到公婆家后,她已经很累了。她拿过手机,除了工作信息,还有一条那个人的信息,是两个小时之前的。

很简单,就四个字:在干什么?

太多事情的一天,忙到她几乎都忘了他的存在。

爱于她而言,早已不是渴望保护。她要谋生,想要有增长点,有责任要尽,每一件都很重要。

当她看到他的信息时,心跳会快一下,再不由自主地有期待。

期待,已是她生活中的奢侈品。

车开出小区后,她还是忍不住,找了临时可停靠的路边停下,给他发了条信息:要打电话吗?

一分钟未到时,他的电话就已经打了过来。

方恺刚从健身房回到家,要去洗澡时,就接到了她的信息。一身的汗,他坐在客厅的地上,拨打了她的电话。

车内只有仪表盘上的微弱灯光,几乎是陷入黑暗之中,静到能将他那头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他那边也很安静,季舒问了他,“你在干什么?”

“刚运动完到家。你呢?今天很忙吗?”

“对,很忙。要不是看到你信息,我都快忘了有你这个人。”

“真的吗?”

“对啊。”季舒打了个哈欠,没听到他的声音,看了下屏幕,仍在通话中,“喂?我在车上,是你还是我信号不好?”

“你干脆忘光得了。”

季舒笑了,“是你不提醒我,怪我喽?”

“那我明天来找你点麻烦?”

“滚。”

方恺无声地笑了,“我很怕......发信息会给你困扰。我想给你发信息,但又担心你。”

语调中是难得的纠结,季舒的心却是软了,“没事的,你发吧。”

“什么时候可以发?”

他问得太细,她总不能跟他说,你过了晚上十一点别发吧,她只能回答,“任何时间都可以。”

“好,但我更喜欢跟你打电话。”

“为什么?效率高吗?”

方恺被她气笑,“你当我跟你打工作电话呢?”

听着他的责怪,季舒觉得委屈,谁让她这脑子都快让工作给异化了,“你能不能不要跟我讲工作这两个字?我晚上听到就头疼。”

“那要我给你按摩吗?”

“你太贵了,我请不起。”

“你有钱,请得起的。”方恺反问了她,“你不知道吗?”

他的嗓音忽而变得低沉,季舒却莫名想到了昨晚,他也是如此低沉地在自己耳旁细语。身处黑暗之中,思想自由到脱离一切束缚,脑海中是两人的亲密无间,他离开又进入,她执着地一直看着。

“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还头疼吗?”

“不疼了。”季舒看了眼时间,十点多了,“就是好累。”

方恺不会说,那就早点去休息,知道她是随口一句抱怨,他却明知故问着,“你是在暗示我挂电话吗?”

“没有。”季舒趴在了方向盘上,“不想挂电话,很想听到你的声音。”

听着她的撒娇,方恺问了她,“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不用了,这样就够了,这里离你有点远。”他不说话,他真的很会用沉默给她制造愧疚感,可她没法不吃他这一套,“等你有空,我也有空,我来找你?”

“那得等到明年吧。”

“哪有?”

“你有空告诉我,我根据你时间来安排事情。”

她的脸有点烫,用微凉的手背贴上降温,“不要,做好自己的事最重要,不要耽误你的事。”

“不会,比起你,我可以更灵活地安排我的时间。你不要为我考虑这么多,行不行?你觉得我会耽误事情吗?”

季舒习惯了尊重别人的时间,同样不希望自己的时间被人浪费,“你不觉得这样很浪费时间吗?”

“不觉得。”

“好吧。”虽然对浪费他的时间感到抱歉,她却无法果断拒绝,她很想见到他,她也比他自私得多,她只能接受,“谢谢你。”

“你很烦。”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季舒说完就忍不住笑了,“你今天不用应酬啊,还去健身房。”

“对。”茶几上放了个烟灰缸,方恺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我今晚回家的。”

季舒想起了昨天的那通电话,“回去看你妈妈了,是吗?”

“对。”

“你有对她说出你想说的话吗?”

“算是有。”

“那你现在有什么感受?”

方恺向外看去,玻璃门窗中是他独自坐在地上的倒影,他们有过最亲密的关系,但他从未与人分享过这样私密的感受。他很喜欢她,那她真的可以信任吗?

他没有讲话,季舒没有催促,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呼吸着,再听着他的呼吸声,陪伴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方恺言简意赅地给了回答,“什么道理我都懂,就是很清楚地看到,我和她的缘分很浅。”

他只有这一句话,季舒却忽然很难过。不是不努力,也不是不想要,就是结局清晰可见,非人力可扭转。

他们这种人,都知道安慰是暂时的。

“你能接受这件事,但你还是会难过,是吗?”

方恺不想承认,但他无法对她不真实,“对,偶尔。”

“那在这种偶尔的时候,你就给我打电话,好吗?”

他没有回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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