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门锁换了新。向阳数着地板缝隙间的霉斑，第三十七条裂缝像程凛一左眼的淤青。

伯母的孕肚日渐明显，高跟鞋踩在木楼梯上的声响变成双重威胁。

"吃饭。"塑料碗推过来，冷水泡着昨天的剩饭。伯母指甲上新做的水钻在向阳眼前晃动，"程家给了封口费，你最好识相。"

碗沿有处裂纹，米粒从缝隙里漏出来。向阳突然想起程凛一第一次给他的关东煮，昆布结在热汤里舒展如裙摆。

深夜，吉他声从窗外飘来。向阳赤脚走向窗边，纱帘扯落半边——《Over the Rainbow》的旋律清晰可闻。对面302室黑着灯，窗台上积着厚厚的灰。

幻听持续到第三天，向阳用圆规尖在纸张上刻下三短三长三短的凹痕。说说不清的窒息感让他短暂地清醒，墨珠渗出来，像程凛一写在窗上的那个"逃"字。

日记本藏在床板下，已经翻到起毛边。向阳在空白处画满海鸟，翅尖沾着程凛一常用的蓝色墨水。某页夹着艺术展的奖金——五千元，足够买张去程凛一新学校的车票。

"青森高中"的地址是便利店店长帮忙查到的。向阳请了三天病假，每天徒步两小时，站在校门对面的梧桐树下等。第五个放学时分，那抹红色终于出现。

程凛一瘦了。校服松松垮垮地挂着，左手打着石膏。但他依然走在人群最中央，笑着接过同学递来的可乐，易拉罐在掌心转出熟悉的弧度。

向阳的呼吸卡在喉咙。他向前半步，树影晃动暴露了身形。程凛一突然僵住，可乐罐坠地，泡沫溅在白色石膏上。

"向...！"

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从停车场冲出。程凛一狂奔过来时，校服领带飞扬如旗帜。向?转身冲进小巷，哮喘喷雾从口袋滑落。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变成闷响和咒骂——程凛一扑倒了最壮的保镖。

"跑啊！"他嘶吼着被按在地上，石膏裂开缝隙。

“不……”

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

向阳在第四个拐弯处跌倒，膝盖擦破的伤口混着雨水变成淡红色。他蜷缩在垃圾箱后，看着程凛一被拖进黑色轿车。车开走的瞬间，程凛一突然踹开车门，翻滚着摔在马路中央。

"向阳！"

雨水冲刷着程凛一脸上的血。他向这边爬来，左耳空荡荡的耳洞渗出血丝。向阳想喊，却吸进冷雨引发剧烈咳嗽。掌心接住的不是哮喘喷雾，而是温热的血。

轿车急刹，程父的鳄鱼皮鞋踩在积水里。向阳看见程凛一被揪着头发塞回车内，他染血的手指在车窗上划出长长一道，像那天用血写的"逃"。

雨停了。

向阳拖着扭伤的脚踝走回家，在玄关昏倒。伯母叫了救护车——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有死人晦气。

医院天花板的白炽灯像那天的闪光灯。向阳在病历上看到"轻度精神分裂"和"哮喘伴咯血"。出院那天，他偷了护士站的别针，在左耳穿了两个并排的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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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凛一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最后一条消息显示已读：

「老游乐场碰碰车区，带上海鸟书签」

向阳站在锈蚀的旋转木马前，数着铁杆上的斑驳痕迹——十七道，和程凛一左耳洞的年龄一样。风裹挟着海盐味掠过废弃的售票亭，去年市政府警告牌还斜挂着：「危楼勿入」，但铁丝网早被剪开个歪歪扭扭的缺口，像程凛一笑起来的嘴角。

"喂！"

声音从滑梯顶端砸下来。程凛一穿着那件洗褪色的衣服，逆光举着甜筒，融化的奶油顺着他的手腕滴在锈铁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我爸的保镖跟丢我了！"他三两步跳下铁梯，钢筋结构的滑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向阳看见他右手指关节结着新痂，虎口还粘着蓝色颜料——是昨天那幅未完成的灯塔水母画。

甜筒被塞到手里时，向阳注意到程凛一左耳戴上了那枚海鸟耳钉。

"今晚的飞机。"程凛一突然凑近，睫毛在暮色里镀了层金边，"但我偷了护照和..."

引擎的咆哮声撕裂黄昏。三辆黑车碾过荒草，程父的鳄鱼皮鞋踩碎一地玻璃瓶渣。

"该死，这么快，嘘，躲起来！"程凛一把向阳推进旋转木马废墟，自己却冲向滑梯。他太熟悉父亲的暴力了——十七年来那些落在脊背上的皮带、书房里折断的戒尺，最后都会变成"为你好"。但这次不同，他跃上滑梯平台时，回头对向阳比了个射击手势，像篮球场上绝杀时的模样。

程父抡起的钢筋在空中划出银线。

它本该击中程凛一的肩膀，却在接触锈蚀护栏的瞬间引爆连锁反应。多年海风腐蚀的金属结构像脆弱的威化饼干般坍塌，一根裸露的钢筋从侧面刺进程凛一腹部，发出"噗"的闷响——像向阳在便利店捏爆的贡丸。

时间突然变得很慢。

向阳看见程凛一的手先摸到耳钉，然后才去碰伤口。血从钢筋与卫衣的接缝处渗出，但更刺眼的是他口袋里滑落的冰淇淋，粉红色液体与暗红血液在沙地上交融，泛起诡异的泡沫。

"转笔..."程凛一嘴唇蠕动，右手虚握成拳，做了个旋转的动作，"...这次成功了。"

程父的呕吐声和保镖的对讲机杂音混在一起。向阳被按在地上时，视线刚好平行于那根贯穿程凛一的钢筋——锈蚀的金属表面粘着几片磷光色的贝壳碎，好似微型银河。

救护车鸣笛声中，程凛一突然抽搐着去掏口袋。耳机线缠着那枚金属书签被扯出半截，染血的书签在夕阳下反光，照亮他最后的口型：

"海...鸟..."

三天后，护士交给向阳的塑封袋里，书签背面多了一行歪扭的小字，像是用针头刻的：

「变成水母的话，就能游过所有止痛药无效的夜晚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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