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已经到了下午。
天空依旧是灰沉沉的,不过,比夜半时分的漆黑相比,倒是亮了一点点。
闻明蹊打算往大厅那边去的时候,烛红突然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周彦已经出门了,他说有一个声音凭空出现在他脑子里,喊他过去。
屋内只剩闻明蹊和烛红两个人,闻明蹊立马让出空间,默不作声地观察烛红的行动。
烛红的四肢仍然僵硬,她走路的动作一顿一顿的,比昨天还要死板,就像是研发初期的机器人一样。
她好像没有看到闻明蹊,只是径直走到正对着房门的桌子前,直挺挺地坐下,拿起昨夜剩的糕点,大口往嘴里送。
闻明蹊静悄悄地走到烛红旁边坐下,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烛红目视前方,手上接过水,送到嘴边,抬起杯子,一点点喝完了。
这是……饿了?渴了?所以自己下床找吃的了?
“烛红?你能听见我说话吗?”闻明蹊在烛红眼前挥了挥手,吸引她的注意。
烛红嘴里嚼个不停,大约过了一分钟之后,才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闻明蹊又问她:“你怎么还不能自由活动啊?我朋友都可以自己梳妆了。”
烛红睁着眼睛,往嘴里又填了一块桃酥。
对哦,得问她简单的问题才行。
闻明蹊换了个问法,“厅堂里的奶奶说,要让牡丹们督促新娘子圆房,你没能自由活动,是和这个有关系吗?”
烛红眨了一下眼睛。
“……”
那高霞……
闻明蹊不敢细想,心里闪过数句骂人的话。
她暗下决心,她一定要带高霞离开!
“我看你以前逃过,你是直接从大门跑的吗?”闻明蹊强压下心头的不适,追问道。
烛红眨了一下眼睛。
看来从大门逃跑,确实是行不通的。
“这个宅子,除了洗浴堂、厨房、正对大门的厅堂,还有这些一排排的屋院,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空间?”闻明蹊问。
烛红愣住了,她没有再嚼东西吃,也没有眨眼。
就在闻明蹊以为烛红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女人可以去吗?”闻明蹊愈发激动,她觉得,她就要接近更深的真相了。
烛红眨了两下眼睛,眼眶立马变得湿润。
想必这个空间,就是这个宅子里的男人们白天待的地方。
可是,入口在哪里呢?
“是暗室吗?有没有进去的机关?”闻明蹊问。
过了快两分钟,烛红没有反应。
“有接头暗号吗?”闻明蹊问。
依旧,烛红没有反应。
烛红应该没有找到入口,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到那个地方去。
闻明蹊正思索着,烛红兀自站了起来,端起桌上的空盘子,往屋外走。
她虽然不能活动自如,却能精准地迈过门槛,然后往左边一拐,进了厨房。
闻明蹊很是好奇,于是跟在烛红身后,看她要做什么。
烛红来到厨房之后,先是把空盘子放到门口,然后掀开灶台的锅盖,往锅里添水。
她引了一把枯草,在灶台里升起火,又填了几根干枯树枝,让火势烧得更旺。
趁灶台不需要人的这会儿工夫,烛红起身端上空盘子,出门来到石榴树下,弯身从井里提起一桶水,蹲下洗起盘子来。
等到她刷好了盘子,又慢悠悠回到厨房,从粮缸里舀一瓢面到陶盆里,加水和面。
闻明蹊好像明白了,烛红在做饭。
她不是不能自由活动了吗?怎么还会出来做饭?
这就是小兰所说的,她们平时要做的事情吗?
闻明蹊觉得,烛红就像是被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人一样,就算是电量变红,就算硬件缺油卡顿,但只要还开着机,就会按照程序行动。
“烛红?”闻明蹊歪头叫她。
烛红没有搭理她,手上和面的动作有些僵硬,却没有停下。
“我先出去一趟,晚点儿再回来找你,你不要乱跑。”闻明蹊嘱咐了两句,然后离开了厨房。
她不是很放心烛红,出门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
闻明蹊觉得很是嘲讽,在这个望不到头的昏暗窄巷子里,就算是乱跑,烛红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下午时分,闻明蹊洗了一块抹布,混入牡丹们当中。
她在厅堂里擦来擦去,这里摸一摸,那里拧一拧,仔仔细细找了一下午,却没有找到一处疑似机关,更不要说找到入口了。
天空的颜色接近昏黄,十几分钟后,转为了漆黑。
闻明蹊想,应该是到了晚上了。
这个地方,白天和晚上一样,都是看不到太阳的。
不过,白天的天空会比晚上亮一点,也只是亮一点点而已。
发灰,发黄,像是夏季暴雨到来前,飞卷的泥沙铺天盖地,遮住所有的自然光亮一般。
约摸傍晚前,厅堂前的灯笼被牡丹们换上了新的蜡烛,所以,又能燃烧照亮一夜了。
这会儿,醉生梦死来了新人。
从大门进来,排着队,经过书生的登记之后,一个又一个,送进厅后。
这是闻明蹊扫地的时候看到的。
她假装要清理厅堂前的卫生,说是要帮新人扫干净外界的污秽,才在被奶奶发现的时候,免了一顿骂。
不过,闻明蹊不能再待在厅前了。
不知道是怕吓跑新来的人,还是怕她迎着大门跑掉,反正,她被拉回了厅后,为新来的“新娘子”们梳洗打扮。
这时,闻明蹊终于理清楚了新娘来后的流程。
先换掉她们在外界穿的衣服,给她们穿上大红的喜服;脱掉她们合脚的平底鞋,给她们套上小码又高跟的大红绣花鞋;蘸上一层又一层白粉,遮掩掉她们脸上的痣和特点,给她们化一个惨白又平整的妆,让她们看起来精致漂亮,却分不出你我。
像流水线上制造出的商品一样,一模一样,符合标准。
闻明蹊昨晚已经送了烛红,她今晚只能给新娘子化妆,不能再送人了。
最后一位新娘起身排队之后,闻明蹊跟着其他牡丹往厨房走。
有人在洗浴堂就拐了弯,不知道进去做了什么。
闻明蹊打算拐进去看看,被排在她后面的人推了一把,被迫继续往前了。
厨房灶台边堆了小山一样的现代衣服和鞋子,她们要负责把这些东西烧掉。
四处张望,闻明蹊碰巧看到了小兰,便挤过去找她聊天,“是要直接烧了吗?那多浪费呀?”
“留在也没有用,还占地方。烧了的话,还能做顿饭呢。”小兰撇撇嘴,只觉得麻烦。
“昨晚的衣服,也都烧了吗?有剩下的吗?”闻明蹊仔细看了,这一堆里面没有她的衣服。
“早就烧了,不让留着过夜的。”小兰说。
“是谁不让啊?”闻明蹊敏锐地抓到了小兰话里的信息。
“嘘……”小兰把手指放在唇边,“少打听。”
闻明蹊闭上了嘴,她微微皱了皱眉,心里很烦躁。
小兰不像白天那样好说话了,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闻明蹊能够感觉得出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兰更加适应了她的身份。
小兰不在乎奇奇怪怪的问题,不想和外界有关的事情,也不管怎么才能逃出去,她只关心她手头上的活儿,到底什么时候能做完。
成小山的衣服烧完之后,灶台旁多了几十盘炸好的糕点,锅里的馒头和发糕也蒸熟了。
随后,这些吃的东西被牡丹们放到标了名字的托盘上,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布帘子后。
想来,闻明蹊和烛红昨晚吃的糕点,就是这样做出来的。
闻明蹊跟着出了厨房之后,悄咪咪溜进了洗浴堂。
既然她的运动鞋找不到了,那她得想办法找双合脚的鞋穿。
挤脚的绣花鞋穿了一天,闻明蹊每走一步,脚尖和脚跟都愈疼一分。
洗浴堂里有人正在沐浴,闻明蹊蹲下身子,蹑手蹑脚地挪到窗边矮柜旁。
昨夜烛红带她来时,她就是在这里找到了干净的新衣服。
闻明蹊谨慎地看了一眼身后,还好屏风后的牡丹们只顾着自己洗澡,没有人留意到她。
矮柜里摆了十来双新的绣花鞋,还有六身新的婚服,比昨夜剩的数量还多,想必是白天的时候,有人往里面补充了些新的。
闻明蹊赶忙比划了一下,挑了一双合她脚的鞋。
顾不上在意上面的绣花图案是否喜欢了,她急忙把鞋揣进怀里,悄悄退了出去。
小心翼翼地关上门,闻明蹊缓慢站起身,见四下无人,撒腿就跑。
脚上的疼痛传入心底,闻明蹊咬着牙,穿过大堂后厅,一路直奔石榴堂。
一路上,空寂无人。
闻明蹊刚一迈进石榴堂,就贴着厨房的墙壁坐下来,她大口喘着气,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坐下之后,脚上的疼痛终于得到纾解,闻明蹊一手抬起自己的脚踝,一手握住鞋后跟,慢慢往外脱掉鞋子。
白天的时候,她只是觉得疼,可是没有新鞋子换,只好将就着穿。
这时她脱掉两只挤脚的小鞋之后,才借着暗淡烛光看清楚,她脚后跟腱与绣花鞋挨着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磨出了血。
暗红的血液浸透了袜子,血渍正中间的位置,还有新鲜的血液流出来。
闻明蹊吸着冷气,一点点剥离沾在伤口上的袜子。
她心想,她应该在感觉到疼的时候,就及时看看的,等到疼得忍不了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皮也破了,血也流了,还忍着穿了那么久不合脚的鞋子,到头来折磨的只有自己罢了。
脱掉袜子,闻明蹊把脚掰到眼前,顿时欲哭无泪。
不光跟腱被磨出了血,就连脚掌都被磨出了泡。
闻明蹊还没来得及好好儿地心疼心疼自己,远处夜空中就忽然传来了三声钟响。
又响?
闻明蹊暗叫不好,不顾脚上疼痛,跌撞着跑进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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