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稳的一夜转瞬即逝,睡梦中,被铁链锁住的女人面目狰狞,挣扎着冲闻明蹊而来。
而闻明蹊感到脚底像是被强力胶水粘在了地上一样,她拼命用力,却纹丝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血污模糊的脸在面前放大。
梦魇未消,她皱着眉头,猛地睁开了眼睛。
门外灯笼的残光透过门缝和窗纸照进屋内,闻明蹊借着朦胧的光线,看到地上的周彦和床边的烛红都睡得正熟,她急促的呼吸才逐渐平缓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闻明蹊如擂鼓响的心跳终于淡了下去,她的理智这才缓慢回笼。
现在是几点了?
闻明蹊手脚并用,猫着腰从床上爬起来后,蹑手蹑脚地跨过烛红,轻轻下了床。
她来到窗边,推开窗户,观察院子里的情况。
天空似是漆黑,院中的灯笼光有些暗淡。
分不清白天黑夜,闻明蹊也不知道她这会儿要不要往大厅去。
周彦和烛红都还没有醒,想来应该是还不到时间的原因。
闻明蹊回到床上,重新趴了下来。
万籁俱静,纷杂的思绪重新聚拢到心头。
仓库暗室里的女人,是什么人?
她们是被谁关起来的?
要怎么才能救她们出来?
可是,闻明蹊连自己都救不了……
她歪头闭着眼睛,却没有丝毫睡意。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意识混沌中,闻明蹊听到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睁开一只眼睛,观察周边环境。
烛红已经坐起身,穿上鞋,起来往门口走。
眼见着就要踩到周彦了,烛红也没有减速,不过,她在不经意间踢了周彦一脚后,突然顿住了,旋即转了个方向,绕过了他。
她打开门,如同往常一样,开始忙活起来。
闻明蹊睁开两只眼睛,有点儿怀疑她自己刚才看到的。
刚才,烛红不会是故意踢了周彦一脚的吧?
周彦仍昏睡着,闻明蹊呼出长长一口气,再次缓慢爬了起来。
她路过周彦的时候,忍不住也踢了一脚,随后才心情舒畅地跨过他,迈出了屋门。
闻明蹊抬头看向仍黑漆漆的天空,对正在扫地的烛红喊了一句:“我出门啦!今天也会努力早点儿回来的!”
烛红扫地的动作顿住了,她扭头看向闻明蹊,对着她的背影小声说道:“好……”
闻明蹊没有听见,她一心只惦记着快点儿赶往大厅,不管怎么说,不能再让招娣揪出她的错。
一路上,像是前几天一样,四周安静地不像话。
偶尔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身后的人由远及近,一言不发地路过她,紧接着又快步走远。
闻明蹊没有来得及看清路过她的人的样子,都没能搭上话。
路过高霞院子的时候,闻明蹊照旧尝试和她见面。
然而不出所料,她还是没能进去院子。
窄巷看起来没有变化,每天走来走去,都是一样。
闻明蹊每次路过的时候都悄悄观察,却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来到大厅,闻明蹊发现有的人到得比较早,已经拿上工具,开始干活儿了;有的人还在从黑暗中匆匆赶来,低着头,走得很快。
闻明蹊觉得很奇怪,并没有人规定要什么时候集合,昨天那个招娣,凭什么怪她迟到?
好在她今天不用再过去绾扣子,可以不用见到她了。
手里拿着扫帚,闻明蹊一边扫地,一边不由得瞎想。
怪不得说家务很消耗时间,这个地方,天天扫地,天天擦桌子和柱子,但是地还是会脏,桌子还是会落上灰尘。
只有一天又一天,一遍又一遍地打扫、清洁,才能让这个宅子看起来干干净净。
她们做的事情看起来简单,可是,真正投入到里面的时间和精力却一点儿都不简单。
更让人心累的,是好不容易打扫出一尘不染的干净大厅,过了一天,就又变脏了。
重复、无聊、被忽视、被推翻、没有成就感……
闻明蹊想,她要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一直待下去,早晚是会疯的。
她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天,眼睛时不时瞟向仓库暗室的方向,即使中间隔了一堵墙,也不能阻挡从那昏暗角落里散发出的惊悚气息。
夜幕更沉之后,醉生梦死又迎来了一批新的新娘。
这些又是招娣们从哪里拐来的?
闻明蹊在给“新娘”拿婚服的间隙,瞥见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隔着五六米的距离,闻明蹊只来得及看到那人的侧脸。
那眼尾两颗红色血痣很是扎眼,瞬间就抓住了闻明蹊的视线。
是金燕!
闻明蹊立马把手中的婚服交到旁边牡丹的怀中,“姐姐,我肚子痛,麻烦你先帮我拿过去吧,谢谢你,谢谢你!”
说完,不等牡丹做出反应,她就捂住肚子,弓着腰,迈着小碎步往金燕刚才消失的方向追赶。
“哎!拿过去给谁啊?你快点儿回来!”闻明蹊身后的牡丹出声喊她,而她脚上步伐迈得更快了。
她没有回头,挥了挥一只手:“看谁没有就给谁,麻烦你了!”
闻明蹊紧跟着走进大厅,在人群中搜寻金燕的身影。
金燕之前是负责引“新娘”跨火盆儿的,她今天也会负责同样的事情吗?
可是金燕像是突然蒸发了一样,大厅中看不见她,角落里也没有她的影子。
她会出事吗?
还是说,她只是有其他事情要做?
闻明蹊两手空空,在忙碌的大厅中显得有些突兀。
她把双手叠在一起,手指相错纠缠,假装自己很忙。
后厅里的人各忙各的,闻明蹊以为她混在其中,没有人发现她的不对劲,但是她刚往窄巷口迈进一步,就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你在这里啊?快点儿去拿一块儿新的盖头来!招娣着急要呢!”
是闻明蹊把婚服交出去的那个人。
“哦,好!”闻明蹊又环视一圈,没有找到她想见的人,只好转身回去,去找新盖头。
再回来时,更加看不见金燕的身影。
紧接着,闻明蹊就忙得团团转,几乎脚不沾地,也就没有了偷偷去找金燕的机会。
热闹散去后,闻明蹊回到了石榴堂。
和昨晚一样,周彦还是不在屋里。
闻明蹊刚在板凳上坐下,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阵憨傻的笑声,还有颇为凌乱的脚步声。
旋即,周彦手里拎着一个白瓷酒瓶,晃悠悠地进了屋。
“你又喝酒了?”闻明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掩住口鼻,下意识往后仰去。
周彦顺势坐在方桌旁,抬头往嘴里灌了一口。
“嗝~喝了一点点~”他眯起眼睛,浑身酒气。
“周彦,你不觉得不对吗?”闻明蹊想和他好好儿聊聊,但是又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清醒的。
“哪里不对了?”周彦迷迷糊糊的,回话也哼哼唧唧。
此时,烛红从床边走来,坐到周彦对面,听他和闻明蹊的对话。
“哈喽,晚上好!”周彦对烛红举起酒瓶,“要不要一起喝点儿啊?来,喝!”
烛红呆愣愣地坐着,眼睛蓦然瞪大,无助地看向闻明蹊。
她又看了看周彦手中的酒瓶,伸手就去拿盘子里的茶杯。
闻明蹊皱眉看着眼前这一左一右两个人,一个伸出酒杯,一个往里面倒,有种诡异的和谐。
眼看着烛红正要把茶杯往嘴里送,闻明蹊快速伸出手,用力按下了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闻明蹊不可置信地望向烛红,“他让你喝,你就喝啊?你理他干嘛?”
烛红没有说话,只是拿出挂在桌子横梁上的抹布,擦干净了桌面上溢洒的酒。
“周彦,我们要找出去的办法,你不记得了吗?”闻明蹊还对周彦抱有一丝幻想,“你和他们一起喝酒,有没有打听出来点儿什么消息啊?”
“噗……”周彦摆摆手,“大家在一起聚会,图的就是一个开心啊,谁聊那些?”
“那你还想不想出去了?”闻明蹊压低声音,靠近周彦,恶狠狠地盯着他。
周彦似乎愣怔了一瞬,视线虚虚落在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彦!”闻明蹊又喊了他一声,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闻明蹊有种不祥的预感,她隐隐觉得,周彦已经和她目标不一致了。
“当然是想出去的,想出去的。”周彦嘟嘟囔囔,“要是有机会的话,那就出去啊……可是,反正现在也出不去,不如跟大家打好关系,过得轻松一点儿……”
说着说着,周彦手中的酒瓶倒在桌子上,他的脑袋重重地砸在胳膊上,睡了过去。
“又喝睡着了?”闻明蹊推了推周彦的手腕,并没有推醒他。
烛红不等闻明蹊说什么,她默默地起身,从床头拿来散落的布条,悄无声息地来到周彦身后。
她把周彦的两条胳膊别在身后,用布条缠了七八道,用力打上结。
闻明蹊睁大眼睛,看着烛红的一举一动,心里升起一阵欣慰。
她笑着点了点头,和烛红一起动手,把周彦结结实实绑了起来。
距离和金燕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闻明蹊反而越来越紧张。
她知道紧张没有用,焦虑也不能改变什么,但是她就是忐忑不定、难以心安。
又一夜过去,闻明蹊细数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还有每晚响起的钟声,不免有种恍惚的感觉。
今天,已经是闻明蹊和高霞来到醉生梦死的第七天,也是她和金燕约定好的五天后。
时间越来越近,她被看不见的时针推着往前走,手中确定的筹码却只增加了半份。
她唯一确定的,就是她的血确实有用。
像是神话传说一样,用几滴血,就可以改变别人的状态。
听起来不靠谱,看起来也不靠谱,但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又让她不得不相信。
闻明蹊照常出门,照常路过高霞院子的时候往里面试探。
不过,今天不同的是,平时阻挡她的那道无形的结界,莫名其妙消失了。
她震惊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试探着往前推了推——前方确实空空荡荡,毫无阻碍。
闻明蹊急忙前后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她赶紧踮起脚,闪身进了院子。
“霞?高霞?”闻明蹊小声呼喊,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小心翼翼地沿着墙根往里找。
院子里没有人,锅屋和堂屋里也没有人应声,闻明蹊敲了两下门后轻轻推开,发现屋内也空无一人,不见高霞的身影。
高霞会去哪儿呢?
闻明蹊不死心,她在屋内快速转了一圈儿,连柜子里、床底都看了,高霞确实不在。
她又往锅屋里仔细检查了一遍,同样没有一个人在。
高霞不在,之前见过的那个男人也不在……
没有过多逗留,闻明蹊急忙出了院子,继续往大厅赶去。
为什么没有人在呢?
会是陷阱吗?还是有了别的变化?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要是高霞失踪了,她要去哪里找呢?
这样想着,闻明蹊忍着后背和手上的疼痛,在后厅擦拭灰尘。
手上磨出的泡没有破,似乎还消下去了一些,这是今天到目前为止,闻明蹊唯一的安慰。
过了一会儿,有招娣来,看似随意地点了几个人,让她们跟着她走。
闻明蹊放下手头的抹布,老老实实跟了过去。
众人沿着窄巷往深处走,几分钟后,来到了闻明蹊眼熟的高墙下。
这个巷尾……衔接的不正是绾扣子、做衣服的屋院吗?
今天也要做衣服相关的活儿吗?
闻明蹊看到招娣在灰墙前站住,随后盯着砖石,用手掌拍了三下墙面。
是用拍的吗?
她记得,上次来的时候,那个招娣明明是用指关节敲的。
旋即,墙面出现涟漪,只不过,上次涟漪的轮廓是一个圆形,这次的是一个正方形,而涟漪扩散的频率似乎也和之前不太一样。
众人排起队,一个接一个地进入,闻明蹊自以为她熟悉了跨越的方式,就大胆地跟了进去。
眼前景象再次清晰的时候,闻明蹊瞬间愣住,顿住了呼吸。
这里不是晾晒染布的院子,而是一大片不见边际的农田。
入目是遍地金黄,半空中每十米左右就漂浮着一盏灯笼,照亮了没有日月的农田。
成熟饱满的麦穗低垂着头,几乎压弯麦秆儿,整齐的田埂分出一块块田地,才给了拥挤的麦穗喘息的空间。
在这样不见天日的环境下,麦子真的能长大吗?
再说了,这收麦的季节也不太对吧?
“做农活的人手不够,男人们都去忙别的去了,但是麦子熟了又不能不收,你们一人一把镰刀,今天能收多少就收多少吧。”
招娣不知从哪里推来一辆手推车,里面躺了十几把镰刀。
“都忙活起来吧。”说罢,招娣转身走向高墙,消失在了墙里。
闻明蹊排着队,等着领她的那把镰刀。
这样看来,她今天会在这片农田里度过了吗?
闻明蹊捏了捏手边的麦穗,发现它沉甸甸的,里面是饱满的麦仁儿。
这个地方,还真的不能用她所拥有的常识来解释。
过了大半个小时,闻明蹊身前的一块麦田已经割好了一半。
她听到高墙传来水波荡漾的声音,于是一边弯着腰割麦子,一边偷偷观察高墙入口。
从波纹涟漪中,走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想来是招娣喊来帮忙的人。
闻明蹊正打算低头专心割麦子,余光蓦然瞥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她的视线重新聚焦过去,紧紧地盯着那人不放。
是高霞!
高霞不在她自己的院子里,是因为可以出来干活儿了吗?
可闻明蹊刚才并没有看见她,不知道她在哪个地方。
招娣照常嘱托了两句,然后没入涟漪中,离开了。
闻明蹊紧盯高霞的方向,她攥着镰刀,尽量不惊动其他人,悄悄地挪到了高霞身边。
“霞?”闻明蹊试探开口,“你怎么出来了?是可以自由活动了吗?”
“对呀!你在跟我说话吗?因为要干活儿,才能有饭吃啊。”高霞睨了闻明蹊一眼,旋即盯着自己握镰刀的手,研究要怎么割麦才好。
“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呀?我就只能见到你那一面,后来我想进你的院子,却总是被拦在外面,我都进不去。来之前,我去找你,结果你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闻明蹊眨了眨眼睛,满是好奇,“你怎么出来的呀?刚才去哪儿了?”
好不容易再见到高霞,闻明蹊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她恨不得一股脑儿把话全都吐出来,和高霞聊个痛快。
但是条件不允许,她只能压低了声音,装作只是在正常割麦子,然后和高霞偷偷沟通。
“我挺好的呀~你找我干什么?”高霞声音冷漠,没有看她,只顾着用镰刀割麦子。
闻明蹊:“……”
她满心的激动和欢喜全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话压在喉咙口,讲也不是,不讲也不是。
高霞没一会儿就熟练掌握了割麦子的手法,转眼就甩下闻明蹊一大截儿。
明明高霞能出院子了,怎么还是把她当陌生人一样,这么生疏呢?
闻明蹊一咬牙,抓紧时间赶了上去。
“高霞,我们过两天就可以出去了。到时候,你不要乱跑,记得要来找我啊。”闻明蹊用只有她们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在高霞耳边细语,悄悄观察她的反应。
镰刀划过麦秆儿的声音此起彼伏,身前的麦穗应声倒下,众人都在着急忙慌地收割,没有人理闻明蹊。
“我就住在石榴堂,离你不算远……算了,等后天早上,我去找你,你不要出门哦!”闻明蹊禁不住皱起眉,一把握住高霞的手臂,缓慢用力。
她到底能不能听见自己在说什么?
有没有听进心里去?
“喂!你们两个不要离那么近,右边这块儿怎么割得像狗啃的一样?快点儿回来,从头割过去!”
身后有人叉着腰,抬手指向闻明蹊和高霞,冲她俩大声喊。
高霞还是一副冷漠淡然的样子,闻明蹊愈发着急,她又重复了一遍关键信息:“后天早上,我去找你,记住了!”
“磨蹭什么呢?”身后催促的声音响起,那人已经朝闻明蹊她们走过来了。
高霞依旧专心往前割麦子,眨眼又和闻明蹊拉开了距离。
闻明蹊低着头,握着镰刀往回走,顺路割了一把被落下的麦穗。
“少偷奸耍滑的,割一路,落一路,剩下这些,是让谁帮你割啊?”傲慢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听起来很是刺耳。
闻明蹊偷偷抬眼看了下身后这人,正是领她们过来的那名招娣。
“奴婢这就割整齐点儿。”闻明蹊低头继续割麦子,没再跟招娣对视。
“中午会有人给你们送饭,好好儿干就行了。”招娣丢下一句,转身往其他人身后去了。
“哗哗”割麦子的声音不绝于耳,时间悄然流逝。
身后的麦茬儿越来越多,眼前未割的麦田却好像依旧看不见边际。
闻明蹊一会儿抬抬头,一会儿转转眼睛,想要再找机会和高霞说些什么。
可等到大家收工回去,她也没有再找到机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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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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