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绪抱臂靠在门板上,目光在陆溪脸上肆意逡巡:“是谁惹你了,火气这么大?”
陆溪轻嗤一声,没有想回话的意思,转身径直走向身后的平房,浅灰色大衣在身后划出个凌厉的弧度。
凌绪眉尖微动,半点没有被直接忽视的恼怒,嘴角轻勾,抬腿就跟了上去:“陆顾问,等等我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直觉。
某位走得飞快的顾问生气的原因,似乎和自己有关。
这个发现让她非常高兴。
原本以为那件事之后,陆溪大概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她了。但就今晚对方的反应来看,情况似乎并没有她预想的那么糟。
陆溪一条腿已经迈进了左边那间空房,修长的身影没入暗色前,急促的脚步紧随其后,在她关门前撑住了门板。
凌绪带着惯有的没脸没皮率先挤进了房门:“虽然我们都不想共处一室,但是这里只有两间空房,我没有和陌生异性同住的习惯,只好来打扰你了。”
她极其自然地坐在屋子里唯一一张床上,满眼无辜地看向陆溪:“陆顾问应该不介意吧?”
陆溪:“……”
有没有人来管一下这种不要脸的人?
“那个……”门外传来眼镜男略显尴尬的声音,“我不是有意打扰两位,但是有些事情需要跟你们讨论一下,你们……现在方便吗?”
陆溪深吸一口气,按下心中烦躁的情绪,让出了进门的位置:“没事,进来说吧。”
眼镜男道了谢,进门坐在桌边那条半旧的长凳上,他清了清嗓子:“是这样,既然我们是同组合作,那我认为有什么想法还是互相交流一下比较稳妥。”
陆溪点头,在另一条凳子上坐下:“我同意,所以……您怎么称呼?”
他扶了扶银丝眼镜:“我叫沈明杰,是H省艺术文化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和我一起的那位是陈教授,也是研究所的副所长。”
陆溪伸出手:“我是陆溪,算是工科前沿研发的。”
凌绪点头示意:“凌绪,艺术策划。”
陆溪闻言看了她一眼,眸中有一瞬间的亮色,却很快又收回目光。
自我介绍过后,陆溪本能地打量起了眼前的人。
不得不说,沈明杰的确很符合所有人对研究人员的刻板印象。
银边眼镜,不怎么需要打理的模板化短发,整洁挺括的浅灰色衬衫,别在衬衣口袋的笔,半新不旧的皮鞋和外形简约的银质腕表。
凌绪有些意外的声音响起:“之前听陈教授说银杏生长期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研究自然科学类的,没想到是艺术文化。”
“那个是教授的业余爱好,他夫人爱种点花花草草,但又不爱打理,教授就接手过来,可能做研究的都有点职业病,不管什么都想知道个所以然,久而久之也成了半个专家。”沈明杰露出一点向往的神色,想起现在身处何地,表情又苦涩起来。
沈明杰揉了把脸,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想告诉你们的是,结合那条蛇给的任务和这个句芒村的怪人怪树来看,我认为任务中提到的异化,指的不仅仅是植物,也包括人。”
陆溪屈起手指,指尖轻叩卓沿,眼神略带疑惑:“你的意思是?”
沈明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了句废话,他拍了拍额头,重新组织好语言才再度开口:“句芒在古代神话中往往以春神的身份出现,他掌管着万物生长,因此也是木神的象征。现在这个副本,给我感觉是生长能力的极端异化,毫无节制。”
这位研究人员耐心地讲解着,时不时看一眼两人的反应,见两人仔细在听才会继续往下说。
“刚才在路上,那个克隆人村民说的话提醒我了,死去的人种在后山,有没有可能会生长出新的生命?”
沈明杰话音一落,陆溪立刻接上:“我明白,你是想说,克隆人可能是种出来的,更直白地说,它们可能没有一个是真正的村民。”
沈明杰一拍掌,眼睛都亮了亮:“对!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想,得找个机会证明才行。”
凌绪起身走向陆溪,无比自然地紧挨着她坐在一起:“你的猜测有一定的依据,但是我有个问题想提出一下,如果克隆人都是种出来的,那要怎么解释它们长着一个妈生的脸?总不会真的只有一个母本吧?”
被人侵占领地的陆溪岿然不动,一点没有想让出更多空间的迹象,对某位热衷于在她面前刷存在感的人嗤之以鼻。
陆溪目不斜视,沈明杰却在两人对面看得清楚,那位卷发的女士从坐下开始,脸上就一直带着肉眼可见的微笑。另外这位冷脸的女士不给让座的行为没让她表现出任何不爽,反倒是得偿所愿般扩大了笑容,隐隐有往对方肩膀靠近的趋势。
沈明杰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是不是只有一个母本不好说,但克隆人诞生的原因多半跟后山有关,找个时间去一趟,看看就知道了。”
陆溪的话让沈明杰回了神,他忙不迭点头:“我也是这样想,那咱们明天叫上大家一起去,也好找到更多线索。”
说完连忙起身,扔下一句“晚上有什么不对劲的随时叫我”就急匆匆带上门出去了。
他总觉得,这两位胆子大过天的女士中存在某种无形的磁场,但凡第三人在场,都会感受到磁场本身的天然排斥。
说不出来是什么,但总觉得不应该再继续待下去了。
直到房门一关,陆溪当即站起身,偏头看向凌绪:“你今年贵庚?”
凌绪慢悠悠坐回床沿,冲她笑出一排整洁的白牙:“不巧,比你大一岁。”
陆溪上前,一张脸欺霜赛雪:“再嘴欠就滚去睡凳子。”
其实要按她的意思,凌绪这样欠揍的货色只配站在院子里吹一晚上妖风。
至于为什么没有真的这么做?
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的收留而已。
陆溪环顾四周,这屋里陈设简单,像样的家具除了一张张床和一套木制桌椅,只有个靠墙的老式衣柜。床正对着门,两侧靠墙,一扇窗紧靠着床头,幽冷的月光被分割成几块,映着婆娑的树影斜照在床边。
的确如白蟒所说,不喜欢照镜子的村民屋里果然没有半块镜子,连窗户都是雕花繁复照不出人影的毛玻璃。
她拉开衣柜,从里面抱出另一床被子扔在床上:“你,睡里面去。”
凌绪翘起二郎腿,双手撑在床上,整个上半身微微后仰,标准的无赖姿态:“我比较喜欢睡外面,看在我年纪大的份上,陆顾问让让我吧?”
……
十分钟后,陆溪将刚扒下来的外套扔在凳子上,转身对躺在床上的凌绪扬起下巴:“剩下的还需要我帮忙吗?”
对方深灰色的衬衣被扯开两颗扣子,露出一小片白皙细腻的肌肤,此刻正仰躺在床上活动着刚才因为钳制而发红的手腕,朝她投来充满控诉意味的一撇:“用不着。”
陆溪大获全胜,心情难得美妙,视线一转,一抹细微的反光在凌绪半敞的领口一闪而过。没等她看清,这人已经重新扣上了纽扣,只留下流畅修长的脖颈。
她别开目光,背过身脱下大衣,对凌绪有意掩盖的动作深感不解。
她脖子上的似乎是条项链,一条项链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算了,反正跟自己没关系。
收拾好的凌绪窝在角落把自己裹成一条春卷,睁着眼睛开始放空大脑。
她万万没有想到,时隔两年不见,陆溪的武力值已经到了她让步就必输的程度。她在向前,可自己还是习惯为她留出余地。
真是人善被人欺。
她愤愤不平的心声还未平息,陆溪已经掀开被子躺下,在这张不大的双人床上和她各占左右两边,中间是界限分明的空位,形成一道无形的气墙。
凌绪强行忽略掉空气中逐渐蔓延的尴尬气氛,闭着眼睛试图逼自己快速入睡。
半小时后,轻浅均匀的呼吸在身边响起,凌绪咬了咬后槽牙,无可奈何地睁开眼,宣告第一次强行入睡失败。
按照她以往沾床五分钟就睡得不省人事的睡眠记录来看,今天晚上的情况堪称百年难遇。
她轻声叹了口气,正要转身面壁,陆溪无比清醒的声音猝然在屋内响起:“睡不着?”
凌绪一口气没叹完,差点被自己噎死,缓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不是……”
陆溪翻了个身,从背对转为平躺,窸窸窣窣的细小声响此刻在屋子里格外清晰,等一切归于平静,她才出声发问:“我没记错的话,你做的是游戏策划,对吧?”
“……”
“你怎么……”凌绪嘴唇翕动几下,怎么也想不到三年前那短短两个月的共事会被陆溪记到现在。
关键是,连职位都记得这么清楚。
陆溪没管她内心的震惊,自顾自继续说: “其实我一进来就觉得这里很眼熟,只不过一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但是刚刚你跟沈明杰说你是艺术策划的时候,我忽然就记起来了。”
陆姓顾问的声音平缓而有力,原本就清冷的声线在不算宽敞的房间里更显压迫:“三年前我们一起参与过的那个项目,名字好像就叫《诡境山海》。”
陆溪坐起身,锐利的眼神直直落在凌绪僵住的脸上:“我很好奇,作为深度参与整个项目的游戏策划,你没有第一眼发现的概率有多大?”
“我的结论是,无限接近于零。”
陆顾问一锤定音,敲得凌绪脑仁震荡,她呼吸一滞,琥珀色的眼睛一闪一闪,嘴上还想否认:“不,我的确没有……”
“你没有认出来?”陆溪轻声笑起来,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诮,“那接幼苗的时候难道也是巧合?”
“你主动展示正确的存活方式,主动挑衅村民吸引仇恨值,都是巧合?”
陆溪放在被子下的手紧了紧,唇畔笑意淡了下去:“凌绪,你当我傻吗?”
凌绪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彻底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她起身靠在床头,抬手一掌拍在自己额头,她长呼一口气,认命地对上陆溪那双漆黑的眼睛:“……是,我认出来了。”
窗外风声呼啸,屋内几乎凝成冰的气氛终于随着这句话寸寸瓦解。
在没人注意的窗外,爬山虎卷曲的枝蔓悄然攀上窗棂,浓绿的枝条跟着风向轻轻摆动,宛如颤颤巍巍向探入屋内的触手。
本场MVP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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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句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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