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战乱

群山已过,金乌将没,点点清辉映孤身,陆清持刀掠千里,提马扬鞭不曾歇,连蹄不息,已是豪气跨五州,陆清便做好必胜的决心。

却不想,世事难料。

才落脚至敌域边界,陆清便被眼前景象所震惊。

陆清将朝廷加急送来的金缎圣旨扑于案上,烛光昏暗,却照的圣旨格外醒目鲜明。

国土泱泱,岂有屈首奸邪之理,陆清微狭双眸,沉乱息,定心神。犹然陈述对战思路,弓手总是站的高,看得远,准备一攻瓦解敌方关键。

然而此刻,阵营之内兵将懒散无纪,面对如此景象,陆清垂眸敛山川在目,目光交汇柔火,沿着云纹蜿蜒流淌,末了停于其上玉玺章印,陆清观量半晌难言。此距京六千里征伐,欲固边城,路遥令远,可谓独行,至今驻地尚未满一月,高堂却命军队主攻敌城。

“皇上既下此命令,我等藩王之兵早已认定日后命运,陆将军听命便罢,君命难抗。”一旁交接职务的副将看着眼前这位显然未经世事的倒霉将军,好意劝道。

陆清深知此城倚敌国重兵之地,更占据地势之险,攻守势倍。连围积日,坚垒不应。藩王之兵也是人之躯,怎得如此任君挥霍。可此刻陆清只得静观以待时机,然城内孤军独守,外无救援而粮谷只够吃个半年,只怕不消这半年,军队便要尽数覆了去。

如此想着,陆清双眉深拧,支肘于案间思量许久,却难解眼下困局。一道急诏搅人思绪,其高堂催令更是字句刺目难耳。陆清启唇:“天子欲强攻敌城。可眼下情势,尚需堵劫多日,急于强攻,敌城守将定然任力奋击,虽难成事,却足以令我军折损众数,实在不妥。”

陆清言至,抬臂轻点众人身前案桌地图再言。“更何况军中三千将士,不分贫贱,皆为父母骨血,断不能为求速而贸近,因敌略则性急,以至无辜死伤,实乃不该。”

初冬夜寒,案侧炉鼎虽燃的正旺,却难压疆域荒芜的凉意,唯余一角于周遭格格不入的澄黄正助长炉火愈烈。

朔风凛凛,中军掌灯,舆图伏案,陆清尽言觇报所述。

众人闻言周遭皆陷入安静,陆清所言他们何曾不知,奈何此次出兵皇帝本就未给足兵力,众人心中明知帝王所想,此次讨伐只是以人肉抵人肉,削弱藩王势力,暂求一丝安宁。

可战况危急,众将领措手不及,临了陆清新官上任接管整顿兵力的时间都未留出,无奈只得马上加急调整作战策略,降低伤亡。

战场上,陆清并手共持弯月刃,曳剑沉锋,杀声高扬,双凶左右掩至。陆清并臂腾兵,如拂柳飘摇,骤起发难,反欺日凶锏影而上,弯月刃逆回横锋,截杀敌军,刀刃洌汛,此势瞬间勾起军中众人的士气,霎时军气大涨,有如此将领,何惧敌寇如惊雷撼秋池,整军以摧山捣岳之势。

而陆清愈战愈勇,错避身侧袭击,生劈敌方小兵半首,回锋再转,欲斩敌首身下战马,却不慎遭后方偷袭,哀然一音,血肉纷飞白骨森出皮外,两分栽倒,颓然落尘。

可就算战意早已燃起,士气高涨,但若真论起兵力来,城内军马陨溃,虽自伤一千敌损八百,陆清携众兵决然不顾胜负辟出生路,且攻退敌军半座城池,可敌将授首怎会那么容易就戮,此战下来,军队破损甚重,此战况速速传达京城,一时间高堂上谗言四起,终躲不过入了圣耳。

边郡苦寒,春夏难见。朔风凛凛,霜缟柔祇,中军掌灯,舆图伏案。墨迹晕染,尽书觇报所述。

元奇与陆清二人书信往来不断,知陆清那边战况难道,元奇倚筝于髀,指尖流转,轻揉慢捻,乐音袅袅,尽散忧思,面对诸多不定状况,元奇心中漾起不详预感。

算陆清当日请辞一去赴战,过眼已满两年,朝内痛失一座城池,元奇连同朝中文官连忙上书才得让此战做出休整,伤亡遍野的将士们终是等到皇城传来消息招兵回朝。

当日随行军队如今却只余数百人。虽有元奇遥信出谋,可军力远陋于敌方,只得悲惨落败。一时间随军甩罪于陆清,百口莫辩奸人齐聚翻弄是非。只是山高路远,忠义难全。

心知如此,却不得解。

正值隆冬时节,昨夜悄无声息地落了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陆清此前从未觉着秋尾能寒凉至此,寒骨刻髓。

帝王本意是除去藩王兵力,以人肉抗人肉,可陆清此等愚钝之人竟连带着兵力劈出生路,为藩王势力留得一丝喘息之地。

“一盘不受控制的棋,一把血子毁了便是。”勤政殿内,帝王随便一句便定了局,不可解,不可破。

元奇受命在殿中等候,在一旁垂颅听着,他心知帝王此言便是讲与他听,让自己重新选择立场,孰对孰错,皆是帝王令。

可元奇不忍陆清一人孤战,更何况是好友背叛。元奇思虑许久,最后以写信寄予早在三年前便衣锦还乡的元城主告了歉。他心意已决,恐怕此举在日后凶多吉少,他在赌,在拿元奇对陆清的信任去赌最坏的结果。

他信陆清。

路途颠簸陆清定是粒米未进,元奇买通了侍卫带着吃食和酒水去探望陆清。

这一天,元奇看着陆清第一次向他流泪。他说他今日才晓得所谓的盛世也会有白进红出,也会有城破烽火漫地,他还说,他现在才悟得族长所言,伴君身侧财狼满,雄心不敌君侧虎。

元奇抚着陆清的额间,就算陆清不说,他也早已知晓陆清复仇之心未平,可未寻得细枝末节,可见陆清的计划多为缜密,细思其意,元奇有意无意去抽丝剥茧探寻布局为何。

这般想着,陆清被元奇抚慰的精神似有放松,却牵动灭族时受的内伤,新伤添旧伤,陆清一时气血上涌,胸中瘀血翻腾,腥甜再难强压,口呕朱红滚落尘埃。

元奇不忍,忙唤牢吏却被陆清一只手搭在臂弯上阻止了他的动作,而元奇另手抚上陆清的肩,刚要询问,却发觉陆清的身体竟有些轻颤,此刻他才知道,陆清哭了。

忠义两字在朝廷散了又聚,成了亦幻亦真的水上灯,陆清的哭腔哑了又哑,涩了元奇口中清酒余留的干涩,他怜陆清踏俗未捷,怜他万般苦楚不可言。

自此元奇不再喝清酒。

不到万不得已的办法就是将那张圣旨公布于众,元奇深知此时不能儿戏,狱中二人混着酒食商讨了一夜,陆清早已将圣旨所放之地告知元奇,可陆清不想早早费了这道保命符。可当下势无转圜之地,为保陆清,元奇不得已将那圣旨拿出来,死死攥在怀中。

次日刑场内。

元奇伫立于人群熙攘之间,玉指微屈掩了掩身上披着的斗篷,使其堪堪遮住速来畏寒的身子,妥帖之后才抬首看向道中间任百姓簇拥的街道,随着囚车由远至近,元奇瞧见陆清单披素袍跪坐于内。

囚车行至喧市,民往来熙攘,看来众民安乐,陆清心下略有些释然,江湖快哉风,斯此盛世,能见众生安逸。虽不甘此身落罪,却也得一丝丝慰藉。

置身于刑场,陆清坦荡模样依旧,待屠夫欲收其命之危机时刻。紧要关头,元奇忽然持圣旨阻止,陆清虽早已将昔日族内种种告知元奇,他信元奇定会救他,没想到最后还是动了这张最后的圣旨。

孰不料,此举正应了帝王所意,陆清手中的圣旨乃先帝所允,帝王定是要将此不受控制的变数握在自己手中。

此次入狱,帝王夺去了陆清的第二条命。自此再入朝廷,皇帝避而不提陆清昔日罪名,只命陆清再抗敌军将功赎罪,并派元奇随师。

元奇虽尚缓一口气,却知危机已然潜伏在二人身后,此刻他们二人才真正意识到,日后那高台上的人便不可全信了。

深狱数日,弥久寂寂,一夕訇然开,无天寒囚不见日,狱外艳阳高照,却难温陆清满腔愤恨,纵孤身只影,步踏熟悉京土,履下铿锵,更坚此赴京决意,他紧攥着手,愈进手掌滴落血液。

陆清尚未等到元奇他来,却见了他身旁的仆从来告知他元奇受了风寒,因路程太过颠簸,便直接去上朝了。陆清心知风寒是真,路程颠簸是假,出这么大事元城主不可能放任不管,陆清也知晓元城主的意思是各自暂避风头,以待来日。

这般想着,陆清愧疚萦怀,尚未开口,陆清便被侍卫带去了皇宫。

此番出征,陆清本是志气盈胸,壮志铺眉,欲扬族中豪情,横舟携刀,当是一流江湖儿郎的潇洒气概。

可奈何,一路坎坷,陆清驱马行来,渐过繁华地,再望去却是,愁云惨淡万里凝。

陆清承帝王之睐从牢狱中释放,再回朝堂已然是不同风景,他先是看到位于堂下前排的元奇执笏而立,陆清飘荡不稳的心便稍稍缓和了些。

朝堂内,两三位昔日的战友对陆清都有些愧疚,这番见他回来,心中也是松了口气,连帮着陆清美言了几句。

可一贯反对陆清的大臣以最年长的武将持甲进殿直言催得清言厉语。

“皇帝圣恩,因先帝遗诏留有一条性命,日后难免记恨于陛下,人心难测,陛下当要小心才是,况且殿中还有一位陆清同党,陛下莫要养虎为患呐!”

陆清知此言是激将,犹是不让,剑上纷争未曾定,索性任其谩骂不休,陆清身在这险关恶地,横眸一扫,望着远处的元奇,看他也偏过眸,眼中的坚定灼了陆清的心,陆清只身一人可螳臂挡车,可无惧帝王之怒;但次次为他愁思的元奇不同,他有他的业,有他的职。

心静步平,陆清稳住心神,按耐胸中不平,不再去看元奇,只稍稍又挺高一些身形,心下有了主意,朝着高堂前行一步,抱拳行的是军礼。

言语交锋,殿前争端,沉默的一瞬,亦是立场的坚定。帝王之命,故旧恩情,上下部署,太过复杂的关系,两者的联系更为紧密。

“禀陛下!求陛下允臣一言。”

陆清上前言语,高台上的人未拦,示意让他继续。陆清见此连忙谢恩续言。

“谢陛下!敌军固然狠绝,然何以见弃于天下百姓不顾?时道偏心移,故,罪臣自答己问,作汲汲言语,而罪臣心澄意澈,边塞军力不足,难以抗衡敌军万兵,关足天亡,皆人心也;而天下非鹿,人不可逐之。安黎庶、抚民心,方为治安之道。然为王者施王政,为恶者施霸政,为人者施仁政,此所以王业虽败,而圣贤永存也。”

陆清言罢,忽得朝着高堂屈膝跪下。“罪臣陆清,恳求陛下再赐臣戴罪立功之机,臣定不辱陛下所盼。”

匿于众人的元奇闻得陆清所言心中震叹,此刻再难抑心中奋进。不顾父亲眼神劝阻,只身走出队列,面向帝王请言。帝王见他如此亦是一愣。

“元奇,你有何言?”

元奇见此连忙道:“谢陛下!臣觉戎下敌兵万计,只以千计我军兀抵。罪臣陆清学殊半豹,可若终成冤魂数缕,枯骨半身,惟伏仰陛下如日月,叹敌国气运狂盛,邻国皆溃若鸦鹊,难以关捷报传。

历朝捷战定之边塞,破以万蛮,威加敌寇,气慑众夷惧悁,可惜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其罪兮莫须有,其人兮莫须留,次月问斩罪臣陆清。可是强齐之罪?帝之明兮若峻岭险壑,恕臣难观!但当自辨冷言旁观者塞听扩存之媚言,如此臣一人之见也,微末毫言。仅恳陛下明鉴!”

元奇言罢,朝堂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忽得帝王冷哼的声音自上传来,众臣心里皆是一紧。

“果然是元氏子弟!”

帝王着看向元奇,目光中带着些许欣赏却一看到身旁的陆清眸中情绪马上闪过一丝狠意,却又迅速被掩盖。

只是这一眼,陆清尽数纳入,随即低首顺眉。

“罪臣陆清听命。”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陆清见此心中意念更甚,步伐更加坚定,面朝帝王跪拜接旨。

“朕允你戴罪立功的机会,不仅要将失落的城池夺回,还要让朕看到你的决心。”

颓势乍然转圜,陆清叩首谢恩。“臣定不辱陛下信任,万死不辞!”

可。事有终始,物有本末。

塔庙高筑,爱恨嗔痴皆纳烛泪而涕,因果微妙,缘如霞露。

叹。事有因果,物有净浊。

蓊蔼孤径,沾仇染恨取罪掀尘而撒,弃其不顾,尚存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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