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很难复述当年的情绪。

像是无力,又有些难以描述的惊悚。

而面前,她的母亲谈厌,歪歪斜斜踩着一双小高跟,拖沓在石板路上。

谈厌看上去开心极了,嘴里哼着旋律,又指挥身边家政,“钟阿姨,打扫一下这里吧。”

钟宇柔显然是被吓住了,才愣着眼,没答。

谈厌不再催。

谈厌走出花园的那一刻,周思游猝然卸力,几乎跌坐在地上。

是钟情死死拉住她。

可那时的钟情也不过一个少年。

望着面前生与死的区别,她的眼底一片迷茫,双手颤抖,不知所措。

石板路上,雨落下来,没有血迹。

但她们都知道,这个小小的生命已经消逝了。

雨忽而下得大了。

周思游恍然觉察,谈厌正隔着漆黑的落地玻璃窗,在室内观察着她。

谈厌在笑,在观察一副杰作。以一种得意又傲慢的神色。

作为一个深居简出的豪门主妇、一只自甘堕入金玉笼中的金丝雀,谈厌很少有掌握别人的权力。

但她的女儿,是她身边难得可任她摆布的所属物。

控制别人的情绪——这种感觉让人上瘾。

*

民宿里,几人的牌局接近尾声。

耳畔是刷刷清牌的声响,周思游抱着手臂,困着眼,在昏暗里瞌睡浅眠。

几个牌友小声说:“思游姐,回房睡啦。”

周思游没应。

她们于是拿肩撞一撞季明欣,“小季,你推一推思游姐。”

“我才不敢!她脾气超大的。”季明欣摸着牌,眼神四处漂移,“我手机呢?谁看到我手机了?或者你们哪个联系一下思游姐的助理哇……”

几个女生压着声音掰扯几句。季明欣的手机没找着,倒是在沙发衣帽架上寻到了周思游的绒毛披帛。

她们把披帛轻轻搭在周思游背上,又听身后旋转楼梯,响出细碎的脚步声。

“嗨——小钟导!”

有人眼疾手快地打了招呼。

是钟情和几位副导一起从敞亮的一楼走上来。

视线触及昏暗的牌桌时,她像是不适应黑暗,眼神便几分迟钝。

牌桌旁,几位女生笑嘻嘻地异口同声:“钟老师辛苦啦——首日告捷!”

钟情与身边人几句告别,抬步向牌桌走去,嘴上客套话,眸光一垂,却盯向周思游昏沉的眼。“睡着了?”

“对、对,”季明欣忙不迭点头,告状似的说,“小钟导你管管她!”

钟情的手搭在周思游肩上,下意识轻捏了捏,“她……”

——手腕却被握住了。

灯色晦暗的牌桌前,周思游陡然仰起脸,抬眼望过来。

黑白分明的眼里没有睡意。

只是隐隐寒光。

那是丛林猎手盯见猎物时的眼色。

隔着绒毛的温暖的披帛,周思游的指尖冷得像冰。

此刻冰冷的指尖沿着钟情手腕点点向上,带犹豫也带决绝,像是要把人往下拽,拽到失重,拽到坠落,与她齐平。

从瞌睡到抬眼,指尖缠上纤白手腕,都不过几秒钟的功夫。

客厅里有人见状讶异,却没人来得及出声。

连钟情都有些措手不及。

——却是周思游猝然清醒过来。

她在做什么?

撞进面前钟情错愕的眼,周思游也猛地愣住了。

仿佛从噩梦里惊醒,眼神还木着,心绪被黑暗蒙住了,与真实的世界隔一层纱。

白纱轻薄,却足以让人窒息。

周思游触电一般,立即松开钟情的手。“……睡昏头了。以为在做梦。抱歉。”

话音落下,周思游面无表情地起身,捡起椅背上的披帛,费尽全力端一副惬意淡然的姿态,向众人礼貌一笑。

再大步流星上前,去到旋转楼梯,走向三楼。

直至她身影全然消失,二楼牌桌旁,才有人提起嗓子,看向钟情。“钟老师您别生气……她就是……起,起床气……”

*

周思游回到房间,门锁落下的同一刻,黑色的绒毛披帛也掉在地上。

她没去捡,只木着脸,似乎仍然沉浸在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里。

走进浴室,水龙头里的冷水砸上脸面,镜子里,清水沿着面颊流下,成了梦里的泪痕。

像是有些失控,又或者依照了梦里的瘾,让她凝视着咫尺间熟悉的面孔,彻底昏了头。

——可一回神。

钟情身后零星的工作人员,染了酒气的墨绿牌桌,那些打着桥牌的女生们……

所有人眼底明摆着的惊诧。

都向周思游展示着时过境迁,她和钟情之间,阻隔着的陌生的七年。

让周思游恍然清醒了脑子,尴尬地推开人。

她在做什么、又在想什么呢?周思游懊恼地想,她和钟情之间,隔着的可不止七年,或者一条小猫的生命。

她们之间错过了很多事情,每一件都是细碎的债,亏欠、不解、藏着心思。

所谓的分离,其实也早有预兆。不过是债台高筑,于是本就不甚坚固的关系分崩离析。

房间玄关,周思游脱下硌脚的皮鞋,甩开扎紧的发。像是急切地从身上剥离一切不属于她的东西。

她简单洗漱完毕,一头扎进卧室的床,裹紧雪白的柔软的被子,模拟防御的状态。

外衣脱在玄关,口袋里的手机也没多看,也错过了置顶里最新接收的两条信息。

“早些休息。”

“明天正式拍摄,打起精神来。”

*

一入梦,昏昏沉沉地又进入少年时期华丽的别墅。

那栋别墅是牢笼也是坟墓,先锁住她的母亲谈厌,又困住她。

她是牢笼中自救不暇的浮木。

回神去,还站在月光皎洁的花园庭院,青石板路光洁如新,沿边杂草被修理得好平整。

青石板上影影绰绰,一个昏暗的影子时有时无。

周思游知道那是什么。

她强忍着不去看,可不论怎样努力,那个瘦弱乌黑的小猫的影子,都会凭空出现在她脑海里。

以及,她的眼前。

就好像……她生命里的一部分,也跟着摔死的小猫一起,消失了。

又或许被摔死的并不只是她的小猫。

而是她自己。

那夜小猫没了性命,周思游坐在床上干涩着眼也哭不出声。

闭眼是颠来倒去噩梦,梦里,谈厌进了她的卧室,拿一个雪白枕头,闷住她的口鼻。

“周佳念,”谈厌说,“就算我烂在这里,你也无法逃离……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他的血……厌恶我的你……又算什么呢……”

从噩梦里惊醒,她大口呼吸,像是几近溺亡的溺水者。浑身湿透,单薄的睡衣下,是淋漓的冷汗。

周思游不敢向房外走,走廊尽头是谈厌的房间。

她只望向窗外。

“……”

别墅一楼的保姆房,两张单人床之间,是一个堆满了东西的床头柜。床头柜上,小小的台灯把房间照得敞亮。

“妈,我明白你的意思,”钟情坐在床边,烦躁地摇头,“但是,佳念要怎么办?……”

一道沉闷的落地声打断她的话。是周思游从二楼阳台爬进一楼保姆房的小窗。

周思游几乎是半爬着捉紧钟情的衣袖。

钟情下意识向她迎去,“咦,怎么哭了呀。”问完,她好像也自知答案,于是压抑地叹了口气,“唉……”

逼仄的房间,钟情低垂着眼,伸出手,把身前人揽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脊背。

“小年糕,别哭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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